2020-6-16 05:00
盎猛被惊醒,慌忙起来,从灯光下顾视来人,似曾相识,唯一时叫不出姓名,却也未便发言。那人又敦促道:『吴王定议斩君,期在诘朝,君此时不走,死在目前了!』
盎惊疑道:『君究系何人,乃来救我?』
那人复答道:『臣尝为君从史,盗君侍儿,幸蒙宽宥,感恩不忘,故特来救君。』
盎乃仔细辨认,果然不谬,因即称谢道:『难得君不忘旧情,肯来相救!但帐外兵士甚多,叫我如何出走?』
那人答道:『这可无虑。臣为军中司马,本奉吴王命令,来此围君,现已为君设策,典衣换酒,灌醉兵士,大众统已睡熟,君可速行。』
盎复疑虑道:『我曾知君有老亲,若放我出围,必致累君,奈何奈何!』
那人又答道:『臣已安排妥当,君但前去,不必为臣担忧!臣自有与亲偕亡的方法。』
盎乃向他下拜,由那人答礼后,即引盎至帐后,用刀割开营帐,屈身钻出。帐外搭着一棚,棚外果有醉卒卧着,东倒西歪,不省人事,两人悄悄的跨过醉卒,觅路疾趋。一经出棚,正值春寒雨湿,泥滑难行。那人已有双屐怀着,取出赠盎,使盎穿上,又送盎数百步,指示去路,方才告别。
盎夤夜疾走,幸喜路上尚有微光,不致失足。自思从前为吴相时,从史盗我侍儿,亏得我度量尚大,不愿究治,且将侍儿赐与从史,因此得他搭救,使我脱围。盎之宽免从史,与从史之用计救盎,都从两方语意中叙出,可省许多文字。但距敌未远,总还担忧,便将身中所持的旄节,解下包好,藏在怀中,免得露出马脚。自己苦无车马,又要着屐行走,觉得两足滞重,很是不便,但逃命要紧,也顾不得步履艰难,只好放出老力,向前急行。
一口气跑了六七十里,天色已明,远远望见梁都。心下才得放宽,惟身体不堪疲乏,两脚又肿痛交加,没奈何就地坐下。可巧有一班马队,侦哨过来,想必定是梁兵,便又起身候着。待他行近,当即问讯,果然不出所料。乃复从怀中取出旄节,持示梁军,且与他说明情由。梁军见是朝使,不敢怠慢,且借与一马,使盎坐着。盎至梁营中一转,匆匆就道,入都销差去了。侥幸侥幸。
景帝还道盎等赴吴,定能息兵,反遣人至周亚夫军营,饬令缓进。待了数日,尚未得盎等回报,只有谒者仆射邓公入朝求见。邓公为成固人,本从亚夫出征,任官校尉,此次正由亚夫差遣,入报军情。景帝疑问道:『汝从军中前来,可知鼌错已死,吴楚曾愿罢兵否?』
邓公道:『吴王蓄谋造反,已有好几十年,今日借端发兵,不过托名诛错,其实并不是单为一错呢!陛下竟将错诛死,臣恐天下士人,从此将箝口结舌,不敢再言国事了!』
景帝愕然,急问何故?
邓公道:『错欲减削藩封,实恐诸侯强大难制,故特创此议,强本弱末,为万世计。今计画方行,反受大戮。内使忠臣短气,外为列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呢!』
景帝不禁叹息道:『君言甚是!我亦悔恨无及了!』
已而袁盎逃还,果言吴王不肯罢兵,景帝未免埋怨袁盎。但盎曾有言说明,要景帝熟思后行,是诛错一事,实出景帝主张,景帝无从推诿。且盎在吴营,拚死不降,忠诚亦属可取。于是不复加罪,许盎照常供职,一面授邓公为城阳中尉,使他回报亚夫,相机进兵。
邓公方去,那梁王武的告急书,一日再至。景帝又遣人催促亚夫,令速救梁,亚夫上书献计,略言楚兵剽轻,难与争锋,现只可把梁委敌,使他固守,待臣断敌食道,方可制楚。楚兵溃散,吴自无能为了。景帝已信任亚夫,复称依议。亚夫时尚屯兵霸上,既接景帝复诏,便备着驿车六乘,拟即驰赴荥阳。
甫经启行,有一士人遮道进说道:『将军往讨吴楚,战胜,宗庙安;不胜,天下危,关系重大,可否容仆一言?』
亚夫闻说,忙下车相揖道:『愿闻高论。』
如此虚心,怎得不克?士人答道:『吴王素富,久已蓄养死士,此次闻将军出征,必令死士埋伏殽渑,预备邀击,将军不可不防!且兵事首贵神速,将军何不绕道右行,走蓝田,出武关,进抵雒阳,直入武库,掩敌无备,且使诸侯闻风震动,共疑将军从天而下,不战便已生畏了。』
亚夫极称妙计,因问他姓名,知是赵涉,遂留与同行。依了赵涉所说的路途,星夜前进,安安稳稳的到了雒阳。亚夫大喜道:『七国造反,我乘传车至此,一路无阻,岂非大幸!今我若得进据荥阳,荥阳以东,不足忧了!』
当下遣派将士,至殽渑间搜索要隘,果得许多伏兵,逐去一半,擒住一半,回至亚夫前报功。亚夫益服赵涉先见,奏举涉为护军。更访得雒阳侠客剧孟,与他结交,免为敌用。然后驰入荥阳,会同各路人马,再议进行。
看官听说!荥阳扼东西要冲,左敖仓,右武库,有粟可因,有械可取,东得即东胜,西得即西胜,从来刘项相争,注重荥阳,便是为此。至亚夫会兵荥阳,喜如所望,亦无非因要地未失,赶先据住,已经占了胜着。说明形势,格外醒目。彼时吴中也有智士,请吴王先机进取,毋落人后,吴王不肯信用,遂为亚夫所乘,终致败亡。
当吴王濞出兵时,大将军田禄伯,曾进语吴王道:『我兵一路西行,若无他奇道,恐难立功,臣愿得五万人,出江淮间,收复淮南长沙,长驱西进,直入武关,与大王会,这也是一条奇计呢!』
吴王意欲照行,偏由吴太子驹,从中阻挠,恐禄伯得机先叛,请乃父不可分兵,遂致一条奇计,徒付空谈。嗣又有少将桓将军,为吴画策道:『吴多步兵,步兵利走险阻,汉多车骑,车骑利战平地,今为大王计,宜赶紧西进,所过城邑,不必留攻,若能西据雒阳,取武库,食敖仓粟,阻山带河,号令诸侯,就使一时不得入关,天下已定,否则大王徐行,汉兵先出,彼此在梁楚交界,对垒争锋,我失彼长,彼得我失,大事去了!』
吴正濞又复狐疑,偏问老将。老将都不肯冒险,反说桓将军年少躁进,未可深恃。于是第二条良谋,又屏弃不用。吴王该死。好几十万吴楚大兵,徒然屯聚梁郊,与梁争战。
梁王武派兵守住棘壁,被吴楚兵一鼓陷入,杀伤梁兵数万人。再由梁王遣将截击,复为所败。梁王大惧,固守睢阳,闻得周亚夫已至河雒,便即遣使求援。那知亚夫抱定本旨,未肯相救,急得梁王望眼将穿,一日三使,催促亚夫。亚夫进至淮阳,仍然逗留。梁王待久不至,索性将亚夫劾奏一本,飞达长安。景帝得梁王奏章,见他似泣似诉,料知情急万分,不得不转饬亚夫,使救梁都。
亚夫却回诏使,用了旧客邓尉的秘谋,故意的退避三舍,回驻昌邑,深沟高垒,坚守勿出。梁王虽然愤恨亚夫,但求人无效,只好求己,日夜激励士卒,壹意死守,复选得中大夫韩安国,及楚相张尚弟羽为将军,且守且战。安国持重善守,羽为乃兄死事,尚为楚王戊所杀,见前回。立志复仇,往往乘隙出击,力败吴兵,因此睢阳一城兀自支持得住。吴楚两王,还想督兵再攻,踏破梁都。不料有探马报入,说是周亚夫暗遣将士,抄出我兵后面,截我粮道,现在粮多被劫,运路全然不通了。
吴王濞大惊道:『我兵不下数十万,怎可无粮?这且奈何!』
楚王戊亦连声叫苦,无法可施。
小子有诗咏道:
老悖原为速死征,陵人反致受人陵;
良谋不用机先失,坐使雄兵兆土崩。
欲知吴楚两王,如何抵制周亚夫,且待下回再叙。
鼌错之死,后世多代为呼冤。错特小有才耳,其杀身也固宜,非真不幸也。苏子瞻之论错,最为公允,自发而不能自收,徒欲以天子为孤注,能保景帝之不加疑忌耶!惟袁盎借公济私,当国家危急之秋,反为是报怨欺君之举,其罪固较错为尤甚,错死而盎不受诛,错其原难瞑目欤!
彼周亚夫之受命出征,以谨严之军律,具翕受之虚心。赵涉,途人耳,一经献议,见可即行,邓尉,旧客也,再请坚壁,深信不疑,以视吴王之两得良谋,终不能用,其相去固甚远矣。两军相见,善谋者胜,观诸周亚夫而益信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