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宣帝闻信,默思朝中诸将,只有赵充国最识羌情,可惜他年逾七十,未便临敌,乃特使御史大夫丙吉,往问充国,何人可督兵西征?充国慨然答道:『欲征西羌,今日当无过老臣!』可谓老当益壮。
丙吉返报宣帝,宣帝又遣人问道:『将军今日出征,应用多少人马?』
充国道:『百闻不如一见,今臣尚在都中,无从遥决,臣愿驰至金城,熟窥虏势,然后报闻。但羌戎小夷,逆天背叛,不久必亡,陛下诚委任老臣,臣自有方略,尽可勿忧!』
这数语传达宣帝,宣帝含笑应诺。充国即拜命起行,直抵金城,调集兵马万骑,指令渡河。又恐为虏骑所遮,待至夜半,先遣三营人马,衔枚潜渡,立定营寨,再由充国率师复渡。到了天明,已得全军过河,遥见虏骑数百,前来挑战。诸将请开营接仗,充国道:『我军远来疲倦,不可轻动,况虏骑并皆轻锐,明明是诱我出营。我闻击虏以殄灭为期,小利切不可贪,当图大功!』
说罢,遂下令军中,毋得出击,违令者斩!军士奉令维谨,自然坚守勿出。充国即密遣侦骑,探得前面四望峡中,并无守虏,乃复静候天晚,潜师夜进。逾四望峡,径抵落都山,方命下寨,欣然语诸将道:『我料羌虏已无能为,若使先遣数千人马,守住四望峡中,我军宁能飞渡呢?』
未几又拔寨西行,进至西部都尉府,作为行辕,安然住着。每日宴飨将士,但令静守,不准妄动。羌人连番搦战,始终不出一兵,直伺羌众退去,才遣轻骑追蹑,捕得生口数名,温颜慰问。听他答说,已知羌人互相埋怨,求战不得,各生贰心,乃即纵使归去,仍然按兵不发,坐待乖离。
从前先零、罕幵,本为仇敌,先零意欲叛汉,始遣人与罕幵讲和。罕幵酋长靡当儿,疑信参半,特使弟雕靡来见西部都尉,说是先零将反,都尉暂留雕靡,派人侦察,才阅数日,果得先零反状。又闻雕靡部下,亦有通同先零,与谋叛事,遂把雕靡拘住,不肯放归。
充国将计就计,索性放出雕靡,当面抚慰道:『汝本无罪,我可放汝回去;但汝须传告各部,速与叛人断绝关系,免致灭亡。现今天子有诏,令汝羌人自诛叛党,诛一大豪,得赏钱四十万,诛一中豪,得赏钱十五万,诛一小豪,得赏钱二万,就是诛一壮丁,亦赏钱三千,诛一女子或老幼,每人赏千钱,且将所捕妻子财物,悉数给与。此机一失,后悔难追,汝宜谨记此诏,宣告毋违!』
雕靡唯唯受命,欢跃而去。
会有诏使到来,报称天子大发兵马,得六万人,出屯边疆,作为声援。又由酒泉太守辛武贤奏请,愿分兵出击罕幵。充国与诸将会议道:『武贤远道出征,劳师费饷,如何取胜?况先零叛汉,罕酖虽与通和,并未明言助逆,现宜暂舍罕 幵,独对先零。先零一破,罕幵自不战可服了!』
诸将也以为然,遂即送回诏使,上陈计议,宣帝得书,又令公卿集议,群臣俱谓须先破罕幵,然后先零势孤,容易荡平。宣帝乃命乐成侯许延寿为强弩将军,辛武贤为破羌将军,合讨罕 幵。且责充国逗留勿进,饬令从速进兵,遥为援应。充国又上书极陈利害,略言先零为寇,罕幵未尝入犯,今释有罪,讨无辜,起一难,就两害,实为非计。且先零欲叛,故与罕幵结好,今若先击罕 幵,先零必发兵往助,交坚党合,不易荡平,故臣以为必先平先零,始可收服罕幵。宣帝见了此奏,方才省悟,乃报从充国计议。
充国因引兵至先零,先零已经懈弛,总道充国但守勿战,不意汉兵遽至,统皆骇走,充国虽率兵追逐,却是徐徐进行,并不急赶。部将请诸充国,愿从急进;充国道:『这是穷寇,不宜过迫,我若急进,彼无处逃生,必然拚死返斗,反致不妙。』
诸将始无异言,及追至湟水岸旁,先零兵各自奔命,纷纷南渡。船少人多,半被挤溺,再加充国从后赶至,益觉心慌。越慌越慢,越慢越僵,好几百人,做了刀头鬼。还有马牛羊十万余头,车四千余辆,不能急渡,尽被汉兵夺来。惩创先零,已经够了。充国已经得胜,却不令兵士休息,反促令大众,驰入罕 幵境内,只准耀武,不准侵掠。罕幵闻知,相率喜语道:『汉兵果不来击我了!』正堕老将计中。
渠帅靡忘,守住罕幵边疆,遣人至充国军,愿听约束。充国飞书驰奏,道远未得复诏,那靡忘复自诣军前,来议和约。充国推诚相待,赐给酒食,嘱他还谕部落,毋结先零,自取灭亡。靡忘顿首谢罪,情愿遵嘱。充国便欲遣归,将佐等齐声谏阻,统说是未奉朝旨,不宜轻纵。充国道:『诸君但贪小利,不顾公忠,我且与诸君道来。』
说到此句,诏书已至,准令靡忘悔罪投诚。充国不必再与将校絮谈,当即将靡忘放还,不到数日,便得罕幵酋长谢过书,全部效顺,充国喜如所望,移军再讨先零,适值秋风肃杀,充国冒寒得病,脚肿下痢。虽仍筹画军情,不得不报知宣帝。有诏令破羌将军辛武贤为副,约期冬季进兵。
偏先零羌陆续来降,先后共万余人,充国乃复变计主抚,督兵屯田,静待寇敝,因上屯田奏议,请罢骑兵,但留步兵万余人,分屯要害,且耕且守。这奏牍呈入阙廷,朝臣多半反对,说他迂远难成,宣帝因复诏道:『如将军计,虏何时得灭?兵何时得解?可即复奏!』
充国乃再条陈利病道:
臣闻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而贱战。蛮夷习俗虽殊,然其欲避害就利,爱亲戚,畏死亡,一也。今虏失其美地荐草,荐草谓稠草。骨肉离心,人有叛志,而明主班师罢兵,但留万人屯田。顺天时,因地利,以待可胜之虏,虽未即伏辜,决可朞月收效。
臣谨将不出兵与留田便宜十二事,逐条上陈。
步兵九校,吏士万人,因田致谷,威德并行,一也。
排折羌虏,令不得居肥饶之地,势穷众涣,必至瓦解,二也。
居民得共田作,不失农业,三也。
军马一月之费,可支田卒一岁,罢骑兵以省大费,四也。
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临羌,示羌威武,五也。
以闲暇时缮治邮亭,充入金城,六也。
兵出,乘危侥幸;不出,令反叛之虏,窜于风寒之地,离霜露疾疫瘃堕之患,坐得必胜之道,七也。
无径阻远追死伤之害,八也。
内不损威武之重,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势,九也。
又无惊动河南大幵小幵,皆羌种。使生他变之忧,十也。
治隍陿中道桥,令可至鲜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从枕席上过师,十一也。
大费既省,徭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唯明诏采择!
是书奏入,宣帝又复报充国,问他朞月期限,究在何时。且羌人若闻朝廷罢兵,乘虚进袭,屯田兵能否抵御?必须妥行部署,方可定夺。充国又奏称先零精兵,不过七八千人,分散饥冻,灭亡在即。待至来春虏马瘦弱,更不敢率众寇边,就使稍有侵掠,亦不足虑。现在北有匈奴,西有乌桓,俱未平服,不能不备,若顾此失彼,两处无成,于臣不忠,于国无福,请陛下明见赐决,勿误浮言!
这已是第三次奏请罢兵屯田。宣帝每得一奏,必询诸众议,第一次赞成充国,十人中不过二三;第二次便有一半赞成了;第三次的赞成,十中得八。宣帝因诘责从前反对的朝臣。群臣无词可说,只得叩头服罪。
丞相魏相跪奏道:『臣愚昧不习兵事,后将军规画有方,定可成功,臣敢为陛下预贺!』也是个顺风敲锣。
宣帝始决依充国计策,诏令罢兵屯田。小子有诗赞充国道:
尚力何如且尚谋,平羌全仗幄中筹;
屯田半载收功速,元老果然克壮猷。
屯田策定,偏尚有人主张进攻。欲知是人为谁,待至下回再表。
两疏请老,后人或称之,或讥之。称之者曰:两疏为太子师傅,默窥太子庸懦,不堪教导,故有不去必悔之言,见几而作,得明哲保身之道焉。讥之者曰:太子年甫十二,正当养正之时,两疏既受师傅重任,应合力提攜,弼成君德,方可卸职告归,奈何以后悔为惧,遽尔舍去。是二说者,各有理由,未可偏非。但君子难进易退,与其素餐受谤,毋宁解组归田,何必依依恋栈,如萧望之之终遭陷害乎?
若赵充国之控御诸羌,能战能守,好整以暇,及请罢兵屯田,尤为国家根本之计,老成胜算,非魏相等所可几及,而宣帝卒专心委任,俾得成功。有是臣不可无是君,充国其亦幸际明良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