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5-9 00:26
陆澄问:『主一之功,如读书则一心在读书上,接客则一心在接客上,可以为主一乎?』
先生曰:『好色则一心在好色上,好货则一心在好货上,可以为主一乎?是所谓逐物,非主一也。主一是专主一个天理。』
译文
陆澄问:『什么才算是主一的功夫?比如,读书就一心在读书上用功夫,接客就一心在接客上用功夫,这能否称为主一呢?』
先生答说:『迷恋美色就一心在美色上用功夫,贪爱财物就一心在财物上用功夫,这能称主一吗?这只叫逐物,不叫主一。主一,就是一心只在天理上。』
评析
人心迷乱,心有千算,百千欲念之中,没有一分一秒的澄默静虑,没有一份真正的主一。圣人则不同,人有千算,天有一算,分分秒秒、事事物物,一心只在天理上,这才是真正的『主一』,这种『主一』,就是『圣算』。
问立志。
先生曰:『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则自然心中凝聚,犹道家所谓「结圣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驯至于美大圣神,亦只从此一念存养扩充去耳。』
『日间工夫觉纷扰,则静坐。觉懒看书,则且看书。是亦因病而药。』
『处朋友,务相下则得益,相上则损。』
译文
陆澄问怎样立志。
先生说:『所谓立志,就是念念不忘存天理。若时刻不忘存天理,日子一久,心自然会在天理上凝聚,这就象道家所说的「结圣胎」。天理意念常存,能慢慢达到孟子讲的美、大、圣、神境界,并且也只能从这一意念存养扩充延伸。』
『如果白天做功夫觉得烦燥不安,那么就静坐。如果不想看书,必须去看书,这也是对症下药,也是一种方法。』
『与朋友相交,彼此谦让,就会受益;彼此攀比,只能受损。』
评析
男儿有志,志在天下事。只有以天下事为志,才是真正的立志。 志于心中立,心在理中存,心不离天理,其志大、其心旷,其意坚,其愿必成。这就是圣人之立志,圣人之『立』不离圣算,圣人之志不离天理。
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屡责之。一日,警责方已,一友自陈日来工夫请正。源从旁曰:『此方是寻著源旧时家当。』
先生曰:『尔病又发。』
源色变,议拟欲有所辨。先生曰:『尔病又发。』因喻之曰:『此是汝一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内,种此一大树,雨露之滋,土脉之力,只滋养得这个大根。四傍纵要种些嘉谷,上面被此树树叶遮覆,下面被此树根盘结,如何生长得成?须用伐去此树,纤根勿留,方可种植嘉种。不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是滋养得此根。』
译文
孟源自以为是、贪求虚名的毛病屡屡不改,因而受到老师的多次评批。一天,先生刚刚教训了他,有位朋友谈了他近来的功夫,请先生指正。孟源却在一旁说:『这正好找到了我过去的家当。』
先生说:『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孟源闹了个大红脸,正想为自己辨解。先生说:『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接着开导他:『这正是你人生中最大的缺点。打个比方吧。在一块一丈见方的地里种一棵大树,雨露的滋润,土地的肥沃,只能对这棵树的根供给营养。若在树的周围栽种一些优良的谷物,可上有树叶遮住阳光,下被树根盘结,缺乏营养,它又怎能生长成熟?所以只有砍掉这棵树,连须根也不留,才能种植优良谷物。否则,任你如何耕耘栽培,也只是滋养大树的根。』
评析
【礼记·曲礼上】中说:『傲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这就是教人要时时注意自身的修养,如果放纵自身,甚至骄傲、狂妄、过分追求享乐,势将导致学业的滞废,事业的失败。所以,圣人时时修君子之德,修正自身,端正身心,完善人格,然后方为君子,方为圣人。
问:『后世著述之多,恐亦有乱正学。』
先生曰:『人心天理浑然。圣贤笔之书,如写真传神,不过示人以形状大略,使之因此而讨求其真耳。其精神意气,言笑动止,固有所不能传也。后世著述,是又将圣人所画摹仿誊写,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其失真愈远矣。』
译文
陆澄说:『世上著述纷繁,大概只会破坏孔孟圣学吧!』
先生说:『人心天理俨然一体。圣人把它著成书,仿佛写真传神,只是告诉人们一个总的轮廓,使人们依据轮廓而进一步探求真谛。圣人的精神气质,言谈举止,本来是不能言传的。世上的诸多著作,只是将圣人所画的轮廓再摹仿誊写一次,并妄自解析,添枝加叶,借以炫耀才华,与圣人的真精神背道而驰。』
评析
【荀子·劝学】中说:『不攀登高山,不明白上天的高远;不走近深涧,不知道地层的深厚;不听听唐尧虞舜们留下的言论,不懂得学问的渊博。干国和越国、夷族和貉族的婴儿,生下来时哭声是相同的,长大后习俗却不同了,教化使他们这样的啊。』荀子在这里强调的就是先贤们留下的言论对后世的影响,圣人的著述是记录这些言论的,所以,为人必须精于学问,注重教化,独善其身,净化社会,继承祖辈的文化传统。
问:『圣人应变不穷,莫亦是预先讲求否?』
先生曰:『如何讲求得许多?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若后世所讲,欲是如此,是以与圣人之学大背。周公制礼作乐以文天下,皆圣人所能为,尧、舜何不尽为之而待于周公?孔子删述六经以诏万世,亦圣人所能为,周公何不先为之而有待于孔子?是知圣人遇此时,方有此事。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讲求事变,亦是照时事,然学者却须先有个明的工夫。学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变之不能尽。』
译文
陆澄问:『圣人能应变无穷,莫非事先研究谋划过。』
先生说:『圣人哪有精力顾及许多?圣人的心犹如明镜,由于这个明,使它感而必应,无物不照。过去所照物影已不复存在,未照的不可能预先具备。若如后人所说的那样,圣人对什么都事先研究过了,这与圣人的学说大相背离了。周公旦制礼作乐惠及天下,是圣人所能做到的,为什么尧舜不全部做了而非要等到周公呢?孔子修订六经教育万世,也是圣人所能做到的,为什么周公不先做了而非要等到孔子呢?可见,所谓圣人的光辉事业,乃是碰到特定的历史条件才有的。只怕镜子不明亮,不怕有物不能照。学者研究时事变化,与镜子照物的道理是相同的,但学者须有一个「明」的功夫。对于学者来说,不怕不能穷究事物的变化,只怕己心不能明。』
评析
【商君书·更法第一】中说:『上代人治理方法有异同,要后代人效法哪个?各代帝王的礼制也不一样,要后代人遵循哪个?伏羲、神农时代只教育不诛杀,黄帝、尧、舜时代只诛杀而不谴责。到了文王、武王时代,各自都是依据当时的形势而立法,根据实际需要去制定礼仪。……治理天下不是一种方法,有利于国家就不必仿效古人。』这是秦孝公与大臣商讨变法时,商鞅针对甘龙、杜挚主张法古,反对变法的言论而阐发的一番议论。他反对用死人去约束活人,强调应变和变革。圣人的应变建立在『察时、明德』上,这个『明』和『察』的工夫,正是『圣算』的工夫。
曰:『然则所谓「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者,其言何如?』
曰:『是说本自好,只不善看,亦便有病痛。』
『义理无定在,无穷尽。吾与子言,不可以少有所得,而遂谓止此也。再言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未有止也。』他日又曰:『圣如尧、舜,然尧、舜之上善无尽;恶如桀、纣,然桀、纣之下恶无尽。使桀、纣未死,恶宁止此乎?使善有尽时,文王何以「望道而未之见」?』
译文
陆澄说:『既然如此,程颐先生说的「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这句话对吗?』
先生说:『这句话本来说得很好,只是颇让人费解,于是便有了问题。』
『义理是无穷无尽,非一成不变。我与你交流,不要因为稍有收获就以为如此而已。即使再与你谈十年、二十年,以至五十年,也永无止境。』 有一天,先生又说:『即使圣如尧舜,然而在尧舜之上,善也无穷尽;即使恶如桀纣,然而在桀纣之下,恶也无穷尽。徜若桀纣不死,他们作的恶只有那些吗?倘若善能穷尽,周文王为什么还要「望道而未之见」呢?』
评析
孔夫子面对滔滔不息的河水,无限感慨地对弟子们说:『过去的就象这滚滚流逝的大水一样,昼夜不息地奔流向前。』 孔子从这滔滔不息的河水推及到了源头,源深则流远嘛。所以,他无限感慨,并以此启示弟子:圣人著述的义理也象这河水的源头,难以穷尽,我们学习古人的义理,也要象这河水这样,永无休止啊!
问:『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
先曰:『是徒如静养,而不用克己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
译文
陆澄问:『安静时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一旦碰到事情,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是什么缘故?』
先生说:『这是因为你只知在静中涵养,却没有下克己功夫。如此碰到事倩,脚跟势必站不稳。人应该在事情上磨炼自己,才能立足沉稳,才能达到「静亦定,动亦定」的境界。』
评析
孔子对自己求学的一生曾经有个形象的说法,他说我『用起功来就忘掉吃饭了,高兴起来就忘掉忧愁了,不知不觉老年就要来临,就是如此罢了。』由此可以体会『静亦定,动亦定』的境界。
问上达工夫。
先生曰:『后儒教人,才涉精微,便谓上达未当学,且说下学。是分下学上达为二也。夫目可得见,耳可得闻,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学也;目不可得见,耳不可得闻,口号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达也。如木之栽培灌溉,是下学也;至于日夜之所息,条达畅茂,乃是上达。人安能预其力哉?故凡可用功,可告语者,皆下学。上达只在下学里。凡圣人所说,虽极精微,俱是下学。学者只从下学里用功,自然上达去,不必别寻个上达的工夫。』 『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岂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
译文
陆澄向先生请教『上达』的功夫。
先生说:『后儒教人,初涉精细微妙处,便说是上达而不便学,而只去讲下学。如此一来,就把下学和上达一分为二了。凡是眼睛能看到的,耳朵能听到的,口中能讲的,心中能想的,都是下学;眼睛不能看的,耳朵不能听的,口中不能讲的,心中不能想的,就是上达。比如,栽培一棵树,灌溉是下学,树木昼夜生长,枝繁叶茂就是上达。人怎能在上达方面加以干预呢?因此,只要是可以下功夫,可以言说的,都是下学。上述包含在下学里。大凡圣人之说,虽精细入微,也都为下学。学者只需从下学上用功,自然可以上达,不必另寻求得上达的途径。』 『持守志向犹如心痛,疼痛时只在心上,哪里有时间讲闲话、管闲事呢?』
评析
【淮南子·汜论训】中说:『诵读先王的【诗】、【书】,不如听到他们说的话;听到他们的说话,不如得到他们所以这么说的原因;得到他们这么说的原因,不如称说他们不能说出口的东西。因此,道,能够说出来的道,不是永恒的道。』 体会先圣们说的『道』,是一种『上达』的功夫,这种体会 ~ 『上达』的功夫,就是『圣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