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看官听着!成都王颖这种行为,统是卢志替他划策,教他笼络人心,收集时誉。果然,两河南北,交口称颂,就是都城内外,也没一个不号为贤王。若能长此过去,虽属矫情,亦必终誉。
还有中书郎陆机,从前为赵王府中的参军,齐王冏入都后,得伦受禅诏书,疑是陆机所为,即欲加诛,亏得颖力为解救,方得免罪。颖爱机才,后表请为平原内史,机弟云为清河内史,晋廷自然允准,立遣二人赴任。机友人顾荣戴渊,为言中国多难,劝机还吴。机感颖厚惠,且谓颖有时望,可与立功,乃逗留不去。谁知兄弟二人后来皆死颖手。
颖方惠民礼士,刻意求名。冏却植党营私,但务纵欲,所有立功将佐,如葛旟、路秀、卫毅、刘真、韩泰五人,皆封为县公,号曰五公。委以心膂,并就乃父齐王攸故第,增筑广厦,所有邻近庐舍,不问公私,统被拆毁,使大匠刻意经营,规制与西宫相等。又凿通千秋门墙,得达西阁,后房遍设钟悬,前庭屡舞八佾,沈湎酒色。常不入朝,长子冰得封乐安王,次子英得封济阳王,三子超得封淮南王。
好容易过了一年,太孙尚又复夭逝,梁王肜相继去世,诏复封常山王乂为长沙王,领骠骑将军,起东平王楙为平东将军,都督徐州军事,使镇下邳。召还东安王繇给复官爵,繇被废徙带方事,见前文。且拜为宗正卿,再迁至尚书左仆射。齐王冏欲久专国政,见皇孙俱已死亡,成都王颖为众望所归,倘立为皇太弟,于自己大有不利,因表请立清河王覃为太子。
覃系惠帝弟遐长男,年才八岁,当即择日册立,入居东宫,使冏为太子太师。是时,尚有东海王越,为八王之殿。为宣帝从子,父泰曾受封高密王。泰死后越得袭爵,改封东海。越少有令名,不慕富贵,恂恂如布衣。永康初,始入为中书令,冏思联为臂助,进拜越为侍中,寻复授职司空,领中书监,越乃渐得预闻政事。侍中嵇绍,见惠帝昏庸如故,内权属齐王冏,外望归成都王颖,将来必启争端,乃上疏防变,大略说是:
臣闻改前辙者车不倾,革往弊者政不爽,故存不忘亡,安不忘危,为大易之至训。今愿陛下无忘金墉,大司马无忘颍上,大将军无忘黄桥,则祸乱之萌,无由而兆矣。
绍既上疏,又致冏书,援引唐虞茅茨,夏禹卑宫的美迹,作为规讽。冏虽巽言答复,终不少改。那惠帝是个糊涂人物,不识好歹,就使嵇侍中上书万言,也似不见不闻,徒然置诸高阁罢了。冏坐拜百官,符敕三台,选举不公,嬖佞用事。殿中御史桓豹,因事上奏,未曾先报冏府,即被谴斥。南阳处士郑方,露书谏冏,且陈五失,冏亦不省。主簿王豹抗直敢言,向冏上笺,请冏谢政归藩。去了一豹,又来一豹,俱可称为豹变之君子,可惜遇着顽豚。辞云:
豹闻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将以安主定时,保存社稷者也。是以为人臣而欺其君者,刑罚不足以为诛,为人主而逆其谏者,灵厉不足以为谥。伏惟明公虚心下士,开怀纳善,而逆耳之言,未入于听。豹思晋政渐阙,始自元康以来,宰相在位,皆不获善终。今公克平祸乱,安国定家,若复因前日倾败之法,寻中国覆车之轨,欲冀长存,非所敢闻。
今河间树根于关右,成都盘桓于旧魏,新野大封于江汉,三面贵王,各以方刚强盛,并典戎马,处险害之地,明公兴义讨逆,功盖天下,以难赏之功,挟震主之威,独据京都,专执大权,进则亢龙有悔,退则蒺藜生庭,冀此求安,未知其福,敢以浅见陈写愚情。
昔武王伐纣,封建诸侯为二伯:自陕以东,周公主之,自陕以西,召公主之。及至其末,四海强兵,不敢遽阙九鼎,所以然者,天下习于所奉故也。今诚能遵用周法,以成都为北州伯,统河北之王侯,明公为南州伯,摄南土之官长,各因本职,出居其方,树德于外,尽忠于内,岁终率所领而贡于朝,简良才,命贤隽,以为天子百官,则四海长宁,万国幸甚,明公之德,当与周召并美矣。惟明公实图利之!
这笺上后,王豹待了十余日,并无答语,因再上一笺云:
豹上笺以来,十有二日,而盛德高远,未垂采察,不赐一字之令,不敕可否之宜,豹窃疑之!伏思明公挟大功,抱大名,怀大德,执大权:此四大者,域中所不能容,贤圣所以战战兢兢,日昃不暇食,虽休勿休者也。昔周公以武王为兄,成王为君,伐纣有功,以亲辅政,执德弘深,圣思博远,至忠至仁,至孝至敬,而摄政之日,四国流言,离主出奔,居东三年,赖风雨之变,成王感悟,若不遭皇天之应,神人之察,恐公旦之祸,未知所限也。
至于执政,犹与召公分陕为伯,今明公自视功德,孰如周公旦?元康以来,宰相之患,危机窃发,不及营思,密祸潜起,辄在呼吸,岂复宴然得全生计?前鉴不远,公所亲见也。君子不有远虑,必有近忧,忧至乃悟,悔无所及。今若从豹此策,皆遗王侯之国,北与成都分河为伯,成都在邺,明公都宛,宽方千里,以与圻内侯伯子男,小大相率,结好要盟,同奖王家,贡御之法,一如周典。若合尊旨,可先与成都共议,虽以小才,愿备行人。
百里奚秦楚之商人也,一开其说,两国以宁。况豹虽陋,犹大州之纲纪,与明公起事险难之主簿也,身虽轻而言未必否,倚装以待,伫听明命!
冏连接二笺,方有明令批答道:『得前后白事,具见悃诚,当深思后行。』
掾属孙惠,亦上笺谏冏,略言:『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权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宜思功成身退之义,崇亲推近,委重长沙成都二王,长揖归藩,方足保全身名』等语。冏不能用,惠辞疾竟去。却是见机。冏问记室曹摅道:『或劝我委权还国,汝以为何如?』
摅答道:『大王能居高思危,褰裳早去,原为上计。』
冏始终不决。
适长沙王乂过访冏第,见案上列着书牍,便顺手展阅,看到王豹二笺,不由的发怒道:『小子敢离间骨肉,何不拖他至铜驼下,打杀了事?』
冏听着此言,也不禁愤急起来,再经乂添入数语,好似火上加油,愈不可遏,便奏请诛豹,略云:
臣忿奸凶肆逆,皇祚颠坠,与成都长沙新野三王,共兴义兵,安复社稷,唯欲戮力皇家,与懿亲宗室,腹心从事。不意主簿王豹,妄造异言,谓臣忝备宰相,必构危害,虑在旦夕,欲臣与成都分陕为伯,尽出蕃王,上诬圣朝鉴御之威,下启骨肉乖离之渐,讪上谤下,谗内间外,构恶导奸,莫此为甚。昔孔丘匡鲁,乃诛少正,子产相郑,先戮邓析,诚以交乱名实,若赵高诡怪之类也。豹为臣不忠不顺不义,应敕赴都街,正国法以明邪正,谨此奏闻!
奏入,便奉诏依议,当下将豹推出东市,用鞭挞死。豹将死时,顾监刑官道:『可将我头悬大司马门,使得见外兵攻齐哩。』
小子有诗叹道:
逆耳忠言反受诛,臣心原可告无辜。
临刑尚订悬头约,犹是当年伍大夫。
豹既冤死,同僚多恐遭祸,随即告退。容至下回报明。
齐冏为名父之子,倡义勤王,足为功首。成都次之,长沙又次之,河间又次之。惠帝复辟,伦秀就戮,叙功论赏,固无出齐王右者。为齐王计,能与诸王同心戮力,夹辅惠帝,则如周公之弼成王,诸葛孔明之相刘禅,谁曰不宜?否则急流勇退,委政而去,亦不失为明哲士。乃逞心纵欲,居安忘危,有良言而不见纳,有嘉谟而不肯从,甚至冤戮王豹,杜塞众口,孔圣谓言莫予违,必致丧邦,况冏为人臣乎?
本回于郑方孙惠诸谏牍,俱皆从略,而独录豹二笺,并及冏奏,所以表豹之忠义,且嫉冏之暴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