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妻答道:『郎有雄才大志,今无故到此,岂徒为饮食起见?妾料他必有隐图,君宜亟出与议,不必多疑。』此妇颇有特识。
利因复出见,农语利道:『我欲在此募兵,锐图兴复,卿可从我否?』
利便答应道:『死生唯命!』谨遵阃教!
农大喜进食,醉饱尽欢。嗣又往约乌桓部豪张骧。骧亦愿为效死,于是农驱居民为士卒,斩木为兵,裂裳为旗,并使赵秋说下屠各东夷乌桓等众,约同举事。远近趋集,众至数万。农号令整肃,随才署职,上下帖然,兵民共悦。
长乐公丕,使部将石越,率着步骑万人,往击农军。农众请治列人城以便战守,农笑道:『今纠众起义,惟敌是求,若得战胜,当以山河为城池,区区列人,何足整治呢!』
旋闻越军将至,便命赵秋及参军綦毋滕击越前锋,斩俘数百人,得胜回营。参军赵谦白农道:『越甲仗虽精,人心危骇,容易破灭,请急击勿延!』
农答道:『彼甲在外,我甲在心,若与彼昼战,我军见他外貌,未免怯惧,不如待暮出击,可保必胜!』
遂令军士严装待命,毋得妄动。会见越立栅自固,复笑语诸将道:『越兵精士众,不知乘锐来攻,反立栅为防,我知他无能为呢!』
应为所笑。待至日暮,乃鸣锣动众,出阵城西,牙将刘木,请先攻越栅,农即使为先锋,令率壮士数百,前往拔栅,自率大众继进。刘木奋勇直前,毁栅直入,秦兵抵挡不住,向后退却。石越素号骁勇,不肯遽退,便持枪跃马,来与刘木决斗。月光隐约,火具模糊,彼此一来一往,战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负。
偏慕容农麾众入栅,喊声震地,刀光闪处,血肉横飞,秦兵多半骇散,越亦无心恋战,虚晃一枪,回马便走。木眼明手快,就从越背后直刺一刀,越不及顾避,大叫一声,撞落马下,木即下马割了越首,复上马追杀秦兵,血流数里,方才收军回城。越与毛当,皆秦骁将,秦王坚特使帮助二子,镇守冀豫,及相继败亡,秦人夺气。叙毛石二人战殁,笔法不同。
慕容农即使刘木,函送越首,驰报垂军,自引兵随后赴邺。垂至邺下,先接刘木捷报,继与农等相会。农本由大众推戴,权称骠骑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垂即令实授官阶,立世子宝为太子,改秦建元二十年为燕元年,史家称为后燕。亦十六国中之一。服色朝仪,概如旧章,大封宗室功臣,计王公侯伯子男百余人。
秦长乐公丕,使属吏姜让至垂营,责他负德。垂答道:『孤受秦王厚恩,未尝背负,故欲保全长乐公,使他率众往赴长安,然后修我旧业,与秦永为邻好,若长乐公执迷不悟,未肯举邺城归还,孤只可悉众与争,一经决裂,恐长乐公匹马求生,也不可得了。』
让厉声道:『将军不容本国,奔命我朝,岂尚得有故燕尺土么?主上与将军风殊类别,一见倾心,亲如宗族,宠逾勋旧,从来君臣际遇,有如此隆厚么?今因王师小败,遂有异图,长乐公乃主上元子,受命镇邺,岂肯低首下心,便将全邺相让,将军欲裂冠毁冕,自可穷极兵势,何劳多言!不过将军年垂七十,叛道致败,悬首白旗,高世忠臣,反为逆鬼,实未免令人可惜哩!』
垂听了让言,倒也无言可驳。惟左右都恨让不逊,俱请杀让,垂摇首道:『彼此各为其主,让有何罪?』
仍依礼遣归。因即麾众攻邺,且遣使上表长安,愿送不入关,乞还邺城。表文有云:
臣才非古人,致祸起萧墙,身婴时难,归命圣朝。陛下恩深周汉,猥叨微顾之遇,位为列将,爵忝通侯,誓在戮力输诚,尝惧不及。去夏桓冲送死,一出云消,回讨郧城,俘馘万计,斯诚陛下神算之奇,抑亦愚臣忘死之效,方将饮马桂州,悬旗闽会,不图天助乱德,大驾班师,陛下单马奔臣,臣奉卫匪贰,岂惟陛下圣明,鉴臣丹心,皇天后土,实亦知之。臣奉诏北巡,受制长乐,丕外失众心,内多猜忌,令臣野次外庭,不听谒庙。
丁零逆竖,寇逼豫州,丕迫臣单赴,限以师程,惟给敝卒二千,尽无兵仗,复令飞龙潜为刺客。及至洛阳,平原公晖,复不信纳。臣窃维进无淮阴功高之虑,退无李广失利之愆,但惧青蝇,交乱黑白,颠倒是非。丁零夷夏,以臣忠而见疑,乃推臣为盟主,臣受托善始,不遂令终,泣望西京,挥涕即迈。军次石门,所在云赴,虽周武之会于孟津,汉祖之集于垓下,不期之众,实有甚焉。语太自豪。
臣欲令长乐公尽众西还,以礼发遣,而丕固守匹夫之志,不达变通之理。臣息农,收集故营,以备不虞,而石越倾邺城之众,轻相掩袭,兵阵未交,越已陨首。臣既单车悬轸,归者如云,斯实天符,非臣之力。且邺系臣国旧都,应即惠及,然后西向受命,永守东藩,上成陛下遇臣之意,下全愚臣感报之诚。今进兵至邺,并喻丕以天时人事,而丕不察机运,杜门自守,时出挑战。兵刃相交,恒恐兵矢误中,以伤陛下天性之念。臣之此诚,未简天听,辄遏兵止锐,不敢穷攻。夫运有推移,来去常事,惟陛下鉴之!
秦王坚得表,当然愤恨,也有一书报垂道:
朕以不德,忝承灵命,君临万邦,二十余年矣。遐方幽裔,莫不来庭,惟东南一隅,敢违王命。朕爰奋六师,恭行天罚,而玄机不吊,王师败绩,赖卿忠诚之至,辅翼朕躬,社稷之不陨,卿之力也。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方拟任卿以元相,爵卿以郡侯,庶弘济艰难,敬酬勋烈,何意伯夷忽毁冰操,柳惠倏为淫夫,览表惋然,有惭朝士。
卿既不容于本国,匹马而投命,朕则宠卿以将位,礼卿以上宾,任同旧臣,爵齐勋辅,歃血断金,披心相付,谓卿食椹怀音,保之偕老,岂意畜水覆舟,养兽反害,悔之噬脐,将何所及!诞言骇众,夸拟非常,周武之事,岂卿庸人所可并论哉!
失笼之鸟,非罗所羁;脱网之鲸,岂罟所制,翘陆任怀,何烦闻也。念卿垂老,老而为贼,生为叛臣,死为逆鬼,侏张幽显,布毒存亡,中原士女,何痛如之!
朕之历运兴丧,岂复由卿,但长乐平原,以未立之年,遇卿于两都,虑其经略,未称朕心,所恨者此焉而已,余复何言!
垂览书不顾,但督兵围住邺城,攻入外郛。秦苻丕退守中城,与垂相持,经旬未下。垂遣老弱至魏郡肥乡,筑造新兴城,置守辎重,复令弟范阳王德,及从子太原王楷等,攻据枋头馆陶,置戍而还。自是关东六州郡县,依次降燕。
秦北地长史慕容泓,系前燕主慕容暐弟,闻垂已起兵恢复,遂亡奔关东,收集鲜卑遗众,得数千人,还屯华阴,自称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将军、雍州牧、济北王。
秦王坚急命钜鹿公睿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并授左将军窦冲为长史,龙骧将军姚苌为司马,拨兵五万,使往讨泓。兵队方发,忽报平阳太守慕容冲,亦起兵河东,攻秦蒲坂,冲系泓弟,从前秦灭燕时,冲年尚只十有二岁,与乃姊清河公主同为秦俘,充入掖廷。
清河公主,年方二七,具有绝色,正是芬含豆暠,艳若芙蕖,坚怎肯放过,逼令侍寝。亡国女儿,不能自主,只好由他摆布,充做玩物。冲亦面若冠玉,与乃姊不相上下,坚又视若娈童,晨夕与共,扑朔雌雄,迷离莫辨。
当时长安有歌谣云:『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王猛在日,极言切谏,坚不得已遣冲出宫。俟冲稍长,便令为平阳太守,哪知他得了尺符,也乘势发难,竟与兄起兵响应,小子有诗咏道:
到底男戎胜女戎,龙阳崛起亦称雄。
可知伊训由来旧,误毗顽童长乱风。
冲复叛秦,秦王坚不得不防,又只好调兵往御。欲知何人为将,且待下回再表。
秦王坚父子之纵垂,同一失策。垂可取坚而不取,至赴邺以后,杀吏烧亭,始露异谋。嗣且借征讨之名,袭杀苻飞龙,联合翟斌,公然叛秦,自号燕王。何其舍易而就难,先顺而后逆也,推垂之意,以为英雄举事,不迫人险,纵坚所以报私恩,联斌所以复旧业,晋文公退避三舍,卒败楚于城濮,后世不讥其负德,垂亦犹是耳。
且观其上表秦庭,犹以臣道自处,虽仿之周武汉高,不无过夸,然其不欲以叛人自处,已在言表。坚之报书责垂,有悔恨语。不知坚之致亡,咎由自取,违众寇晋,一败涂地,即无慕容氏之发难,而姚苌等伺隙而动,宁不足以乱秦!秦固无久安之理也,于慕容垂乎何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