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偏豪民又复固请,情愿效死,坚乃遣骑士八百,往劫冲营。三辅人却也纵火,无奈风势不顺,焰反倒冲,竟致自焚,十有九死。
坚闻报益哀,就在长安设祭招魂,且亲制诔文道:『有忠有灵,来就此庭,归汝先父,勿为妖形。』
一面遣护军仇腾为冯翊太守,往抚郡县,大众都感激涕零,誓无贰志。无如人心尚固,天意难回,长安城中,但闻有人夜呼道:『杨定健儿应属我,宫殿台观应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
到了诘旦,遍索此人,查无踪迹。长安又有遗书,叫做【古苻传贾录】,内有帝出五将久长得一语。又秦人亦有谣传云,坚入五将久长得。坚知长安东北有五将山,还道是往至五将,便可久长得国。乃嘱太子宏留守长安,且与语道:『谶文谣言,统谓我宜出五将。大约天意欲导我出外,集兵剿寇。今留汝兼总兵政,善守城池,不必与贼争利,我当出陇收兵,输粮给汝便了。』
计议已定,先使将军杨定,出西门击冲,截住冲军,自与宠妃张夫人,及幼子中山公诜,幼女宝锦,率骑数百,东出五将。正要启行,即有败卒入报道:『杨将军为贼所算,追贼不慎,堕入陷坑,竟被贼捉去了!』
杨定被擒,事从虚写。坚不禁大骇,匆匆嘱别,出城自去。
长安城中的战将,首推杨定,定既被擒,阖城惊惧。燕兵又猛攻不息,秦太子宏,料不能守,奉母挈妻及宗室男女等,西奔下辨。百僚逃散,司隶校尉权翼等数百人,奔投后秦。慕容冲入据长安,纵兵大掠,死亡不可胜计。那秦王坚出长安城,行过韭园,麾骑袭击,前禁将军李辩奔燕,都水使者彭和正走死,坚乃径往五将山。
后秦主姚苌,探得苻坚出奔,正拟往袭,适值权翼奔来,益知苻氏虚实,遂遣骁骑将军吴忠,带领骑兵,往围五将山。忠星夜前进,行抵五将,一声鼓噪,把山围住。秦兵当即骇走,只侍御十余人,随着苻坚。坚神色自若,尚召宰人进膳,从容下箸。俄而后秦兵至,把坚拘往新平。所有坚妾张夫人以下,一并被掳,幽禁新平佛寺中。姚苌不见苻坚,但使人向坚求玺道:『苌次应历数,可将传国玺见惠。』
坚瞋目怒叱道:『小羌敢干逼天子,太无天理,图纬符命,有何依据?五胡次序,无汝羌名,玺已送晋,岂授汝小羌么?』
苌尚不肯已,再遣右司马尹纬,迫坚禅位。坚见纬状貌魁梧,志气英挺,身长八尺,腰带十围,不由的惊问道:『卿在朕朝,曾否得官?』
纬答道:『曾做过几年吏部令史。』
坚叹息道:『卿仪容不亚王景略,也是一宰相才,朕无耳目,独不知卿,怪不得今朝败亡哩?』
纬乃援尧舜禅让故事,从容讽坚。坚变色道:『禅让故事,惟圣贤可为,姚苌叛贼,怎得上拟古人!』
汝也不配为圣贤。说着,复大骂姚苌背恩负义,唠叨不休。纬知不可说,返报姚苌,苌竟遣使逼坚自尽。坚临死时,顾语张夫人道:『不可使羌奴辱我女儿。』
遂拔出佩剑,先杀宝锦,然后投缳毕命,计年四十八岁。张夫人向尸再拜,大哭一场,就把坚佩剑拾起,向颈一横,碧血飞溅,红颜委逝。中山公诜,也取剑自刎,随那父母灵魂,同往鬼门关去了。难得有此烈妇孝子!
后秦将士,得知此变,也为哀恸。姚苌至此,亦不欲自播恶名,只言坚父子自尽,许为殓葬,追谥坚为壮烈天王。先是关中,尝有童谣云:『河水清复清,苻坚死新城。』
坚闻谣知戒,每出征伐,遇有地方名新,便即避去,但到头终缢死新平。又有童谣云:『阿坚连牵三十年,后若欲败时,当在江淮间。』
又云:『鱼羊田升当灭秦。』
前谣是应在淝水一役,后谣是应在鲜卑亡秦;鱼羊便是鲜字,田升乃是卑字,总计坚在位二十七年,为晋所败,后二年,燕入长安,走死五将,俱如谣言,这且不必细表。
且说秦太子宏,奔至下辩,为南秦州刺史杨璧所拒。璧妻本是坚女,叫作顺阳公主,为太子宏女兄,他却欲自保身家,不认郎舅,竟致拒绝。世态炎凉,可见一斑!宏乃转奔武都,顺阳公主也恨夫薄情,弃璧投宏。尚恐璧发兵来追,索性南下归晋。晋廷令处江州,寻给辅国将军职衔。
惟秦长乐公苻丕,趋还邺城,尚有部众三万人,会王猛子幽州刺史王永,与平州刺史苻冲,屯兵壶关,遣使迎丕。丕恐燕军复来攻邺,不如先机出走,乃率男女六万余口,西往潞州。秦骠骑将军张蚝,并州刺史王腾,趋候途中,迓不入晋阳。王永闻信,留苻冲守壶关,自率万骑见丕,述及长安失守,及故主凶终等情。乃就晋阳举哀,三军缟素,追谥坚为宣昭皇帝。
丕即日嗣位,为坚立庙,号称世祖,改建元二十一年为太安元年。命张蚝为侍中司空,王永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兼车骑大将军尚书令,王腾为中军大将军,司隶校尉,苻冲为尚书左仆射,封西平王,余官亦进职有差。立妃杨氏为皇后,子宁为皇太子,颁告远近,大赦境内。
适前尚书令魏昌公苻纂,自长安奔晋阳,丕拜纂太尉,封东海王。就是苻定苻绍苻谟苻亮等,亦皆闻风反正,自河北遣使谢罪。四苻降燕见前回。还有中山太守王兖,固守博陵,为秦拒燕,上表沥陈。丕授兖为平州刺史,兼平东将军,且拜苻定为冀州牧,苻绍为冀州都督,苻谟为幽州牧,苻亮为幽平二州都督,并进爵郡公。
秦左将军窦冲,秦州刺史王统,河州刺史毛衅,益州刺史王广,俱奔集陇右,合图规复。领军将军杨定,亦从燕营脱走,趋至陇上,即如南秦州刺史杨璧,也居然为秦效节,一古脑儿奉表晋阳,请讨姚苌。杨璧拒宏奉丕,可谓狡变。丕大喜过望,封杨定等俱为州牧,即令王永传檄州郡,声讨慕容氏及姚苌。小子有诗叹道:
存亡继绝亦当然,一脉留贻得再延。
可惜苻丕非令主,晋阳兴替仅逾年。
欲知檄文中如何命词,请看下回便知。
苻氏衰微,兵端四起,正予东晋以规复之机会。谢安请命北征,正其时也。顾苻丕请援,即授意谢玄,遣将援邺。苻坚寇晋,仅越年余,淝水之战,侥幸一捷,此仇此恨,何可遽忘?声其罪而讨之,谁曰不宜?乃贪一邺城,反为寇援,已足见讥于外族。且刘牢之有勇鲜谋,冒险轻进,卒为慕容垂所算,弃师遁还。河洛以北,仍为左衽,是何莫非谢氏之失策耶?
彼秦苻坚因骄致败,困守长安;假使招集三辅,背城借一,犹可图存,乃徒示口惠,复惑谶书,猝奔五将,受虏姚氏新平之幽,靳玺不予,亦何益哉?惟如张夫人之殉节,中山公诜之殉孝,虽曰戎狄,犹秉纲常,坚死有知,其尚足自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