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9
那赤松林下着地滾周進,屯住四五十嘍囉。聽得林子外腳步響,只道是姚旺伏路報信,手提長槍,鑽將出來,正迎着公子。公子知是強人,並不打話,舉棒便打,周進挺槍來敵。約斗上二十餘合,林子內嘍羅知周進遇敵,篩起鑼一齊上前,團團圍住。公子道:『有本事的都來!』公子一條鐵棒,如金龍罩體,玉蟒纏身;迎着棒似秋葉翻風,近着身如落花墜地。打得三分四散,七零八落。
周進膽寒起來,槍法亂了,被公子一棒打倒。眾嘍羅發聲喊,都落荒亂跑。公子再復一棒,結果了周進。回步已不見了京娘。急往四下抓尋,那京娘已被五六個嘍囉,簇擁過赤松林了。公子急忙趕上,大喝一聲:『賊徒那裏走!』眾嘍羅見公子追來,棄了京娘,四散去了。公子道:『賢妹受驚了!』京娘道:『適才嘍羅內有兩個人,曾跟隨響馬到清油觀,原認得我。方才說:「周大王與客人交手,料這客人斗大王不過,我們先送你在張大王那邊去。」』公子道:『周進這廝,已被俺剿除了。只不知張廣兒在於何處。』京娘道:『只願你不相遇更好。』公子催馬快行。
約行四十餘裏,到一個市鎮。公子腹中飢餓,帶住轡頭,欲要扶京娘下馬上店。只見幾個店家都忙亂亂的安排炊爨,全不來招架行客。公子心疑,因帶有京娘,怕得生事,牽馬過了店門。只見家家閉戶,到盡頭處,一個小小人家,也關着門。公子心下奇怪,去敲門時,沒人答應。轉身到屋後,將馬拴在樹上,輕輕的去敲他後門。裏面一個老婆婆,開出來看了一看,意中甚是惶懼。
公子慌忙跨進門內,與婆婆作揖,道:『婆婆休訝,俺是過路客人,帶有女眷,要借婆婆家中火,吃了飯就走的。』婆婆捻神捻鬼的叫:『噤聲!』京娘亦進門相見,婆婆便將門閉了。公子問道:『那邊店裏安排酒會,迎接什麼官府?』婆婆搖手道:『客人休管閒事!』公子道:『有甚閒事,直恁利害,俺是遠方客人,煩婆婆說明則個!』婆婆道:『今日滿天飛大王在此經過,這鄉村斂錢備飯,買靜求安。
老身有個兒子,也被店中叫去相幫了。』公子聽說,思想:『原來如此。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與他個乾淨,絕了清油觀的禍根罷!』公子道:『婆婆,這是俺妹子,為還南嶽香願到此,怕逢了強徒,受他驚恐。有煩婆婆家藏匿片時,等這大王過去之後方行,自當厚謝。』婆婆道:『好位小娘子,權躲不妨事,只客官不要出頭惹事。』公子道:『俺男子漢自會躲閃,且到路傍,打聽消息則個。』婆婆道:『仔細!有見成饃饃,燒口熱水,等你來吃,飯卻不方便。』
公子提棒仍出後門,欲待乘馬前去迎他一步,忽然想道:『俺在清油觀中說出了「千裏步行」,今日為懼怕強賊乘馬,不算好漢!』遂大踏步奔出路頭,心生一計,復身到店家,大盼盼的叫道:『大王即刻到了,洒家是打前站的,你下馬飯完也未?』店家道:『都完了。』公子道:『先擺一席與洒家吃。』眾人積威之下,誰敢辨其真假?還要他在大王面前方便,大魚大肉,熱酒熱飯,只顧搬將出來。
公子放量大嚼,吃到九分九,外面沸傳:『大王到了,快擺香案!』公子不慌不忙,取了護身龍,出外看時,只見十餘對槍刀棍棒,擺在前導,到了店門,一齊跪下。那滿天飛張廣兒騎着高頭駿馬,千裏腳陳名執鞭緊隨。背後又有三五十嘍羅,十來乘車輛簇擁。你道一般兩個大王,為何張廣兒恁般齊整?那強人出入聚散,原無定規;況且聞說單身客人,也不在其意了,所以周進未免輕敵。
這張廣兒分路在外行劫,因千裏腳陳名報道二大王已拿得有美貌女子,請他到介山相會,所以整齊隊伍而來,行村過鎮,壯觀威儀。公子隱身北牆之側,看得真切,等待馬頭相近,大喊一聲道:『強賊看棒!』從人叢中躍出,如一隻老鷹半空飛下。說時遲,那時快,那馬驚駭,望前一跳,這裏棒勢去得重,打折了馬的一隻前蹄。那馬負疼就倒,張廣兒身松,早跳下馬。背後陳名持棍來迎,早被公子一棒打番。張廣兒舞動雙刀,來斗公子。公子騰步到空闊處,與強人放對。斗上十餘合,張廣兒一刀砍來,公子棍起中其手指。廣兒右手失刀,左手便覺沒勢,回步便走。公子喝道:『你綽號滿天飛,今日不怕你飛上天去!』趕進一步,舉棒望腦後劈下,打做個肉飠巴。可嶺兩個有名的強人,雙雙死於一日之內,正是:
三魂渺渺『滿天飛』,七魄悠悠『着地滾』。
眾嘍囉卻待要走,公子大叫道:『俺是汴京趙大郎,自與賊人張廣兒、周進有仇,今日都已剿除了,並不干眾人之事!』眾嘍羅棄了槍刀,一齊拜倒在地,道:『俺們從不見將軍恁般英雄,情願伏侍將軍為寨主。』公子呵呵大笑,道:『朝中世爵,俺尚不希罕,豈肯做落草之事。』公子看見眾嘍羅中,陳名亦在其內,叫出問道:『昨夜來盜馬的就是你麼?』陳名叩頭服罪。公子道:『且跟我來,賞你一餐飯。』眾人都跟到店中。公子分付店家:『俺今日與你地方除了二害。這些都是良民,方才所備飯食,都着他飽餐,俺自有發放。其管待張廣兒一席留着,俺有用處。』店主人不敢不依。
眾人吃罷。公子叫陳名道:『聞你日行三百裏,有用之才,如何失身於賊人?俺今日有用你之處,你肯依否?』陳名道:『將軍若有所委,不避水火!』公子道:『俺在汴京,為打了御花園,又鬧了御勾欄,逃難在此。煩你到汴京打聽事體如何?半月之內,可在太原清油觀趙知觀處等候我,不可失信!』
公子借筆硯寫了叔父趙景清家書,把與陳名。將賊人車輛財帛,打開分三分,一分散與市鎮人家,償其向來騷擾之費。就將打死賊人屍首及槍刀等項,着眾人自去解官請賞。其一分眾嘍囉分去為衣食之資,各自還鄉生理。其一分又剖為兩分,一半賞與陳名為路費,一半寄與清油觀修理降魔殿門窗。公子分派已畢,眾心都伏,各各感恩。
公子叫店主人將酒席一桌,抬到婆婆家裏。婆婆的兒子也都來了,與公子及京娘相見。向婆婆說知除害之事,各各歡喜。公子向京娘道:『愚兄一路不曾做得個主人,今日借花獻佛,與賢妹壓驚把盞。』京娘千恩萬謝,自不必說。是夜,公子自取囊中銀十兩送與婆婆,就宿於婆婆家裏。
京娘想起公子之恩:『當初紅拂一妓女,尚能自擇英雄。莫說受恩之下,愧無所報;就是我終身之事,舍了這個豪傑,更托何人?』欲要自薦,又羞開口,欲待不說:『他直性漢子那知奴家一片真心?』左思右想,一夜不睡。不覺五更雞唱,公子起身鞴馬要走。京娘悶悶不悅,心生一計,於路只推腹痛難忍,幾遍要解。要公子扶他上馬,又扶他下馬。一上一下,將身偎貼公子,挽頸勾肩,萬般旖旎。夜宿又嫌寒道熱,央公子減被添衾,軟香溫玉,豈無動情之處。公子生性剛直,盡心伏侍,全然不以為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