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礼义(中国礼仪)作者:徐俊生发布:懋基
2017-12-24 21:25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
〖禮記·樂記〗
但凡聲音所起,由人心而生。人心所以動者,外物感動之故。人心既感外物而動,口以宣心,其心形見於聲。心若感死喪之物而興動,於口則聞悲戚之聲;心若感福慶而興動,於口則聞歡樂之聲。既有哀樂之聲,自然一高一下,或清或濁,而相應不同,故動生變。聲既變轉,和合次序,成就文章,謂之音。音則今之歌曲也。以樂器配合歌曲,並及干戚、羽旄,鼓而舞之,乃『謂之樂』。
所謂『聲』,即宮、商、角、徵、羽西式樂符為:1、2、3、5、6。極濁為宮,極清為羽,五聲以清濁相次,清濁相雜和比謂之音。若單有一聲,無餘聲相雜,是謂『聲』。執『干盾牌、戚斧、羽翟羽旄、旄牛尾』和音曲而舞,就叫做樂。
德音謂之樂
傳統的音樂理念中,聲、音、樂是三個不同的層次。聲與音的區別在於,音有節奏、音調,聲沒有。無節奏的聲只能叫噪聲,不同的聲結合起來,有節奏,又有含意,才叫做音。人與動物都有聽覺,但動物一般不識別聲與音,而人不僅能感知音,而且能利用音的特性構成樂曲,和自己的內心相應。是否懂得樂,是人區別於禽獸的重要標志,故〖樂記〗云:『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
在外物的作用下,人心會躍動而起。因外物作用的方向、強弱不同,人的情感表現也不同。
說悅之,故言之;言人不足,故長言之;長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禮記·樂記〗
心裡喜悅,就想說出來;言語仍不足以表達喜悅,就拖長聲調說;拖長聲調還不足以表達,那就加上詠歎籲嗟即唱歌;詠歎籲嗟還不足以表達,那就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手舞足蹈再配上歌曲,是心情達到極致的表現,最早的音包括歌唱、演奏、舞蹈,就是據此而作。此亦謂之『順乎人情』也。
凡聲其出於情也信,然後其入撥人之心也夠。聞笑聲,則鮮如也斯喜。聞歌謠,則陶如也斯奮。聽琴瑟之聲,則悸如也斯嘆。觀〖賚〗、〖武〗,則齊如也斯作。觀〖韶〗、〖夏〗,則勉如也斯斂。詠思而動心,𦳢如也,其居次也久,其反善復始也慎,其出入也順,始其德也。鄭、衛之音,則非其聲而從之也。
〖性自命出〗郭店楚簡
但凡聲傳達出的情真實可信,然後就足夠撥動人心。聽聞笑聲,即使不知是什麼事,亦會心喜。聽聞歌謠,則一同歡樂、興奮。聽聞琴、瑟之聲,就會心悸而感嘆。觀〖賚〗、〖武〗,則動作會如同齊戒一樣莊重,觀〖韶〗、〖夏〗,則為人勤勉、收斂。歌詠能打動人心,正是如此,它能長久影響人的居處次第,它能使人謹慎的反善復始,它能使人做事出入進退皆順,是因為它能以『德』影響人。所以,鄭國和衛國的淫亂音樂,不能聽聞其聲而從其所行。
〖賚〗是周武王伐紂後,封賞功臣時所用之樂,其辭可參見〖詩經·周頌·賚〗,〖武〗是周公所作歌頌伐紂功績之樂。〖韶〗為舜之樂,〖夏〗為禹之樂,這些都是表達和諧、正義之樂,能導人向善。〖論語·述而〗記載,孔子在齊國聽聞〖韶〗,投入的三個月不知肉味,說『想不到〖韶〗樂達到了如此地步』。
先聖先賢認為,音和樂出於人心,是心聲的表達,又能反過來影響人心。樂音種類很多,有端莊的,也有張狂的;有細膩的,也有粗獷的;給人不同的感受,誘導情感發生與轉換。古代聖賢認識到了樂音的這種重要影響,主張樂音應該有益於教化,而不是為取悅、附和於人。認為符合於天道的樂音,有益於人類文明;而以滿足感官刺激、取悅於人的『樂音』,會將社會引向混亂。
所謂樂者,樂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
〖禮記·樂記〗
樂音有不同的層次,高層次的樂音符合天道,欣賞它可以得到脩身養性的快樂;低層次的樂音悖逆天道,對人性的宣泄毫無節制,會引導人走向頹廢或暴戾,也得不到快樂。〖樂記〗云:『夫樂者,與音相近而不同』,『德音之謂樂』,而讓人『以欲忘道』的音,只能叫『溺音』。是否懂得音與樂的區別,十分重要,所以〖樂記〗又云:『知音而不知樂者,眾庶是也。唯君子為能知樂。』惟有君子才懂得真正的樂。
春秋時期有古樂與新樂之爭。所謂古樂,指黃帝、堯舜以來,聖賢相傳的雅樂,如黃帝之樂〖咸池〗,堯之樂〖大章〗,舜之樂〖韶〗,禹之樂〖夏〗等,節奏緩慢莊重,聽了使人心性平和,富有安民教化之意。新樂則是時人所作的『淫聲濫調』,恣意放蕩,擾亂民心。〖樂記〗中有一段關於古樂與新樂的千古討論。
魏文侯問於子夏曰:『吾端冕而聽古樂,則唯恐臥;聽鄭衛之音,則不知倦。敢問古樂之如彼,何也?新樂之如此,何也?』
子夏對曰:『今夫古樂,進旅退旅,和正以廣,弦匏笙簧,會守拊鼓。始奏以文,復亂以武。治亂以相,訊疾以雅。君子於是語,於是道古。脩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樂之發也。今夫新樂,進俯退俯,奸聲以濫,溺而不止;及優侏儒,獶雜子女,不知父子;樂終不可以語,不可以道古。此親樂之發也。今君之所問者樂也,所好者音也。……』
〖禮記·樂記〗
魏文侯問子夏孔子弟子,姓卜,名商,字子夏說:『我穿著端冕端冕:禮服和禮冠聽古樂,卻總是擔心會睡著;而聽鄭、衛之音,卻不知疲倦。請問原因何在?子夏說:古樂進退整齊如一,曲調平和寬廣,弦匏笙簧,相互配合,奏樂始於擊鼓,舞畢終於擊鐃。君子聆聽到此,可以說出古樂的義理,然後思索脩身齊家,均平天下。新樂不然,行伍雜亂,奸聲濫溺,舞者如猴戲,男女混雜,尊卑不別。樂曲終了,君子不知所云。現在君所問的是樂,所喜好的卻是音。』
古樂是聖人安定天下之後,『正六律,和五聲,弦歌詩頌』,配以樂器,輔以舞蹈、加以節文的作品,所以子夏說『德音謂之樂』。而當時的新樂『淫於色而害於德』,只能叫溺音。
既然樂是德音,樂曲的內涵又涉及善惡教化的導向,所以,制禮作樂就不是普通人所為之事。〖中庸〗云:『雖有其位,茍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茍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必須是有德,有位者才能制禮作樂。〖樂記〗云:『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其功大者其樂備,其治辯者其禮具。』認為只有大功告成,天下大治的王者,才能制禮作樂。
為何德音才叫樂?因為這些樂是上古盛德帝王所作。王者定天下後,必制禮作樂以教化百姓。黃帝是人文初祖,曾命樂官伶倫創作樂律。伶倫取嶰溪之谷的竹子,斷為三寸九分長的兩節,以吹出的音為黃鐘之宮。然後以此為本,聽鳳凰之鳴,制為十二律,雄鳴、雌鳴各六,樂章叫〖咸池〗。顓頊命飛龍作效八風之音,名之為〖承雲〗,用以祭祀上帝。帝嚳時作〖唐歌〗,又發明鼙鼓、鐘磬、吹苓、管塤、箎鼗、椎鐘等樂器,合奏聲起,鳳鳥為之起舞。帝堯祭上帝的樂曲叫〖大章〗,乃是仿效山林溪谷之音而作,用麋皮做的鼓和石磬伴奏,百獸也為之起舞。舜時發明了二十三弦的瑟,又譜成〖九招〗、〖六列〗、〖六英〗等樂曲,以昌明舜德。
歷史上,凡是勤勞天下、吊罪伐惡的君王,都有專門的樂章。大禹治水,萬民歡欣,於是舜命皋陶作〖夏迭〗九章,以表彰其功。商湯伐桀,黔首安寧,湯命伊尹作〖大護〗之舞、〖晨露〗之歌,以展現其善。牧野之戰,武王克商,於是命周公作〖大武〗。成王時,殷民叛亂,用象群為虐於東夷。周公奉命東征,馳師馳逐之,於是作〖三象〗,以嘉其德。相傳舜命夔開始制樂以賞諸侯,〖樂記〗說:『故天子之為樂也,以賞諸侯之有德者也。德盛而教尊,五穀時熟,然後賞之以樂。』
所以,德音即德治之音,是指致治之極在音樂上的體現。惟有這樣的音樂,才能奏於廟堂,播於四方,化育萬民。
教民親愛,莫善於孝,教民禮順,莫善於悌;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安上治民,莫善於禮。
〖孝經·廣要道章〗
孝悌之道,是百姓相互親愛、和睦的根本;樂與禮,是教化百姓,移風易俗的重要方式。古代聖王,正是以此治國。
音樂通乎政
既然音樂對與教化百姓有重要作用,那麼必然影響到政治、文化等方面。〖樂記〗云:『聲音之道,與政通矣。』 〖呂氏春秋·適音〗亦云:『凡音樂通乎政。』
天子五年一巡守,歲二月,東巡守,至於岱宗泰山。柴而望,祀山川,覲諸侯,問百年者就見之。命大太師陳詩,以觀民風。命市納賈,以觀民之所好惡,志淫好辟。命典禮考時、月,定日、同律,禮樂、制度、衣服正之。……五月南巡守,至於南岳,如東巡守之禮。八月西巡守,至於西岳,如南巡守之禮,十有又一月北巡守,至於北岳,如西巡守之禮。
〖禮記·王制〗
上古帝王有定期至四方巡狩的禮制,所到之處,祭祀山川,接見諸侯,拜訪年長者。讓樂官展示地方的詩即民歌,有不良者加以糾正。〖呂氏春秋·適音〗云:『故有道之世,觀其音而知其俗矣,觀其政而知其主矣。』君王考察民歌,就可以了解民風是否淳樸,地方官是否為政以德。發現純正無邪的民歌,則由隨行的官員記錄,帶回去推廣,此謂『採風』。〖詩經〗中的十五國風,就是十五國的民歌。相傳,其中的〖周南〗、〖召南〗,就是周公與召公採風所得。
觀樂為何可以知政?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其一,君王是萬民之主,君王的喜好,如日月經天,為萬民仰望,直接影響到民風的走向,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矣』。
由於君王的提倡,國中盛行的樂曲必然會長期影響人民的情趣,人民所表現出來的性情,正是樂聲長期熏陶的結果。
夫民有血氣心知之性,而無哀樂喜怒之常,應感起物而動,然後心術形焉。是故志微噍殺之音作,而民思憂。啴諧、慢易、繁文、簡節之音作,而民康樂。粗厲、猛起、奮末、廣賁之音作,而民剛毅。廉直、勁正、莊誠之音作,而民肅敬。寬裕、肉好、順成、和動之音作,而民慈愛。流辟、邪散、狄成、滌濫之音作,而民淫亂。
〖禮記·樂記〗
人的性情都有血氣、心智,但其喜怒哀樂之情沒有恆常。會隨外物的影響而改變,然後內心的情感表達於外。所以,演奏細微急促的曲調,民眾就感到憂鬱;演奏寬和平緩、含義豐富、節奏簡明的曲調,民眾就感到舒暢;演奏粗獷,起伏昂奮,充滿激情的曲調,民眾就感到氣血剛毅;演奏清廉正直、端莊誠懇的曲調,民眾就感到肅然起敬;演奏寬舒圓潤、流暢柔和的曲調,民眾就感到慈愛;演奏流蕩邪僻、輕佻放縱的曲調,人們就感到淫亂。所以,考察民眾聽的音樂,就可以知道當地的民風和政治。
其二,樂為心聲,如果君王失政,民眾流離,何來愉悅的樂曲?如果君王有道,庶民安樂,則何處不聞歡歌?〖樂記〗云:『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因。』聽樂可以觀政,正若此。
亡國戮民,非無樂也,其樂不樂。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狂者非不武也,亂世之樂,有似於此。君臣失位,父子失處,夫婦失宜,民人呻吟,其以為樂也,若之何哉?
〖呂氏春秋·大樂〗
亡國戮民,並非沒有音樂。而是『其樂不樂』,溺水者並非不會笑,囚犯並非不會唱歌,瘋子並非不會跳舞,亂世之音樂,與此類相似。父子關係錯亂,夫婦關係失當,百姓痛苦不堪,這種社會環境下的音樂,能表達些什麼呢?
所以,聽聽民間流傳的音樂,就可以知道百姓的生活。無論是觀察一個國家,還是觀察一個人,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聽其樂。
凡音者,產乎人心者也。感於心則蕩乎音,音成於外而化乎內。是故聞其聲而知其風,察其風而知其志,觀其志而知其德。盛衰,賢不肖,君子小人皆形於樂,不可隱匿,故曰樂之為觀也,深矣。
〖呂氏春秋·音初〗
凡音樂,皆從人內心而出,心有所感,音必有所表現,音樂表現於外,亦會感染內心。所以聽一個地方的音樂,就知道當地的風俗,考察當地的風俗,就知道當地人的志向,觀察他們的志向,就知道他們的品德。興盛、衰亡,賢能、不肖,君子、小人,皆表現於樂,不能隱匿。
樂內禮外
禮確立了人際關系,但禮較為嚴肅,若過度強調,可能會使彼此內心疏遠。樂的作用則可以拉近彼此的內心。
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樂勝則流,禮勝則離。合情飾貌者,禮樂之事也。禮義立則貴賤等矣,樂文同則上下和矣,好惡著則賢、不肖別矣。刑禁暴,爵舉賢,則政均矣。仁愛以之,義以正之,如此則民治行矣。樂由中出,禮自外作。樂由中出故靜,禮自外作故文。大樂必易,大禮必簡,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
〖禮記·樂記〗
樂可協同上下,禮可區別貴賤。上下協同就會互相親近,貴賤有別就會互相尊重。過分強調樂會使人際關係隨便,過分強調禮會使人際關係疏遠。使內心的尊敬與外表的尊重相符,是禮樂共同的效果。禮義確立,則貴賤有區別。樂文協調,則上下和睦。善惡之義明確,則賢能與不肖就能區別。以刑罰禁止強暴,以爵位推舉賢能,則政治公平。以仁愛護百姓,以義糾正善惡。如此,則治理百姓順暢。樂由心出,禮為外表。樂由心出,故安定平和;禮為外表,故溫文爾雅。大樂必定平緩,大禮必定簡樸。樂深入民心,則百姓無怨;禮得到施行,則世人不爭。聖王能以揖讓即可治理天下,是禮、樂的共同作用。
禮之義,合和於天地,順於自然,達乎人情,與『道、德』相通,其義之深,僅靠讀書及言語難以盡明,各大宗教費盡紙張口舌,仍無休止。〖中庸〗云『體物而不可遺』,〖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皆謂此也。深層之『道』、『德』,只可體會而無法以言語文字詳明。孔子云『興於禮,立於禮,成於樂』,即謂以樂養人之性情。故聖人以樂導之,不言而喻,不肅而教。故『禮樂皆得,謂之有德』。〖樂記〗云:『樂者所以象德也;禮者所以綴淫也。』樂導人之德,禮防人之亂。
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樂由天作,禮以地制。過制則亂,過作則暴。明於天地,然後能興禮樂也。論倫無患,樂之情也;欣喜歡愛,樂之官也。中正無邪,禮之質也。莊敬恭順,禮之制也。若夫禮樂之施於金石,越於聲音,用於宗廟社稷,事乎山川鬼神,則此所與民同也。
〖禮記·樂記〗
樂,體現天地之和諧;禮,體現天地間之秩序。和諧,則萬物皆融洽;秩序,則萬物皆有別。樂由法天之義而作,禮以仿地之義而制。禮制過度則混亂,樂作過度則偏激。明白禮樂與天地之義,然後才能制禮作樂。辭與曲相合無疵,是樂之實情。使人欣喜歡愛,是樂之功用。中正無邪,是禮之本質。使人莊敬恭順,是禮的功用。若使禮樂之義施加於鐘、磬,用於祭祀宗廟社稷,事奉山川鬼神,此類道理與功用,自天子至民眾皆同。
周朝以禮樂治天下,從天子到卿士,正式的人際交往皆以禮樂相示。
兩君相見,揖讓而入門,入門而縣興。揖讓而升堂,升堂而樂闋。下管〖象〗、〖武〗,〖夏〗籥序興。陳其薦俎,序其禮樂,備其百官。如此而後君子知仁焉。行中規,還中矩,和、鸞中〖采齊〗,客出以〖雍〗,徹以〖振羽〗。是故君子無物而不在禮矣。入門而金作,示情也;升歌〖清廟〗,示德也;下而管象,示事也。是故古之君子,不必親相與言也,以禮樂相示而已。
〖禮記·仲尼燕居〗
兩位國君相見,賓、主互相揖讓而後入門。入門後,鐘鼓齊鳴。賓、主互相揖讓而升堂,升堂後,一獻禮畢,鐘鼓之聲停。堂下管樂奏〖象〗,〖大武〗之舞、〖大夏〗之舞,依次奏演。同時,陳列美味佳餚,安排禮儀和樂曲,執事人等齊備。這樣,客人就能感受到主人君子般的仁義。此外,行走、轉彎合於規矩;和、鑾車上的鈴之聲,合著〖采齊〗樂曲之節奏;客人出門時,奏〖雍〗以送別;撤席之時,奏〖振羽〗以終。所以,君子無不合禮之事。客人入門鐘鼓齊鳴,表示歡迎之情。升堂後唱〖清廟〗之詩,表現崇高之德行;堂下奏〖象〗,表現偉大功業。所以古之君子相互交流,不必親自言語,以行禮奏樂相示即可。
由此,我相可以想像古代兩個諸侯國交流訪問是多麼隆重華美的場面。今天雖然國際外交中,也有奏國歌和儀仗隊行禮的儀式,但相比華夏古典禮樂,簡單多了。
圖1-5禮樂演奏河南博物院復原
移風易俗莫善於樂
樂也者,聖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
〖禮記·樂記〗
樂是聖人所樂愛,因其可善化民心,感人至深,可移風易俗。所以先王注重樂之教化。
自古迄今,對於如何治國,理論諸多。或主張嚴刑竣法,或主張經濟控制,或主張無為而治,或主張求諸神靈。儒家『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主張以禮樂引導、教化百姓,使人心向善,純化民風,以達長治久安。樂之所以能為教,因為樂的形式最為百姓喜聞樂見。有音調,有節奏,有強烈感染力,聞聲而心領神會,潤物細無聲。
子夏向魏文侯談樂教時,引用了〖詩經·大雅·板〗『誘民孔易』一句,『誘』謂誘導,『孔』是非常,子夏認為,教化民眾,以樂來誘導最為容易。〖孝經〗云:『移風易俗,莫善於樂』皆謂此也。
禮要『承天之道,治人之情』,人的情感到了極致,必然歌唱及手舞足蹈,此為本能。但是,性情的宣泄必須合理,不足或過度,皆不利於身心及社會,亦不符天道。
人不耐能無樂,樂不耐能無形。形而不為道,不耐能無亂。先王恥其亂,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
〖禮記·樂記〗
先王制樂,就是要使人的性情有所節制,合於天道; 『立樂之方』建立樂教的宗旨,是要『感動人之善心』,『不使放心邪氣得接』,讓民眾在健康的音樂中接受德的熏陶。否則,人與禽獸就沒有了區別。〖呂氏春秋·適音〗說,『先王必托於音樂以論其教』,『先王之制禮樂也,非特以歡耳目極口腹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行理義也。』用當今的語言來說,就是寓教於樂。
儒家十分注重樂教的形式與內涵的結合,〖樂記〗談到,一部完整的樂章,應該『文以琴瑟,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簫管』,『以著萬物之理』。琴瑟、簫管是樂器,干戚、羽旄是道具,可以豐富樂的表現力,使聽者樂於接受,難以忘懷。樂舞所要表達的主題是『萬物之理』,儘管祭祀、宴飲等不同場合的樂舞主題各異,但宗旨皆是誘民向仁義的境地。所以〖樂記〗說:『樂在宗廟之中,君臣上下同聽之,則莫不和敬;在族長鄉里之中,長幼同聽之,則莫不和順;在閨門之內,父子兄弟同聽之,則莫不和親。』
上古時代,每逢春秋兩季,各鄉皆要舉行以尊老養賢為宗旨的『鄉飲酒禮』,席間要演奏或歌唱〖詩經〗的許多篇章,每篇都寓意深遠,先由樂工歌唱〖鹿鳴〗、〖四牡〗、〖皇皇者華〗三篇,表達君臣之間的平和忠信之道。接著笙奏〖南陔〗、〖白華〗、〖華黍〗三篇,表太孝子奉養父母之道。然後,堂上、堂下交替演奏樂歌,堂上鼓瑟唱〖南有嘉魚〗之歌,堂下則笙奏〖崇丘〗之曲;堂上鼓瑟唱〖南山有臺〗之歌,堂下則笙奏〖由儀〗之曲。最後是器樂與聲樂合起,奏唱〖周南〗中的〖關睢〗、〖葛覃〗、〖卷耳〗,〖召南〗中的〖雀巢〗、〖採蘩〗、〖採蘋〗,說的都是人倫之道。以上都是鄉飲酒禮中的正歌。一鄉之人在揖讓升降、笙瑟歌詠的愉快氣氛中,受到禮樂教化,尊老養賢悄然滋潤於心田。類似情景,〖儀禮〗中比比皆是。
中國古代文人士子皆愛樂,或操琴瑟,或吹簫管,既調心情,又冶情操。賞樂者對樂情的理解因素養高下而異。據〖列子·湯問〗,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高山,子期云:『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子期云:『洋洋兮若江河』,這是古代知音的範例。但這還不是最高境界。
鐘聲鏗,鏗以立號,號以立橫,橫以立武。君子聽鐘聲,則思武臣。石聲磬,磬以立辨,辨以致死。君子聽磬聲,則思死封疆之臣。絲聲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聽琴瑟之聲,則思志義之臣。竹聲濫,濫以立會,會以聚眾。君子聽竽笙簫管之聲,則思畜聚之臣。鼓鼙之聲歡,歡以立動,動以進眾。君子聽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君子之聽音,非聽其鏗鎗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
〖禮記·樂記〗
君子聆聽樂章,能從樂聲中生發新的理解。鐘聲鏗鏘,壯氣充滿,君子會想起慷慨以當的武臣。磬聲清響,節義分明,君子會想起死於封疆的大臣。琴瑟之聲哀怨,婉妙不越,君子會想起志義自立的大臣。竽、瑟、簫、管之聲叢聚,會集攬攏,君子會想起善於蓄聚其眾的大臣。鼓鼙之聲喧囂,歡雜涌動,君子會想起擊鼓進眾的將帥之臣,君子聽音樂,不是聽鏗鏘悅耳的聲音而已,而是從中能心領神會到樂的內涵。這也是君子脩身的重要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