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败报传达都中,上下震惧,刘裕急募民为兵,修治石头城,为控御计。时北师初还,疮痍未复,京邑战士,不满数千,诸葛长民、刘道怜等,虽皆闻风入卫,但也是部曲寥寥,数不盈万。
那卢、徐二贼,毙何无忌、败刘毅,连破江、豫二镇,有众十余万,舟车百里不绝,楼船高至十二丈,横行江中。他心目中只畏一刘裕,闻裕还军建业,未免惊心。循欲退还寻阳,转攻江陵,独道覆谓宜乘胜进取。两人议论数日,方从道覆言,联樯东下。
警报与雪片相似,飞达都中,还有败军逃还,亦统称贼势甚盛,不应轻敌。孟昶、诸葛长民,倡议避寇,欲奉乘舆过江,独刘裕不许。
参军王仲德进白刘裕道:『明公新建大功,威震六合,今妖贼乘虚入寇,骤闻公还,必当惊溃;若先自逃去,势同匹夫,何能号召将士?公若误徇时议,仆不忍随公,请从此辞!』
裕亟慰谕道:『南山可改,此志不移,愿君勿疑!』
孟昶尚固请不已,裕勃然道:『今日何日,尚可轻举妄动么?试想重镇外倾,强寇内逼,一或迁徙,全体瓦解,江北亦岂可得至?就使得至江北,亦不过苟延时日罢了,今兵士虽少,尚足一战,战若得胜,臣主同休,万一挫败,我当横尸庙门,以身殉国,断不甘窜伏草间,偷生苟活呢。我计已决,君勿复言!』
据裕此言,几似忠贯天日,可惜此后不符。昶尚涕泣陈词,自愿先死,惹得刘裕性起,厉声呵叱道:『汝且看我一战,再死未迟!』
昶惘惘归第,手自草表道:『臣裕北讨,众议不同,唯臣赞成裕计,令强贼乘虚进逼,危及社稷,臣自知死罪,谨引咎以谢天下。』
表既封就,仰药竟死。呆鸟。
未几闻卢循已至淮口,内外戒严,琅琊王司马德文督守宫城,刘裕自出屯石头,使谘议参军刘粹,引第三子义隆,往戍京口。义隆年仅四龄,裕借此励军,表示毁家纾难的意思,且召集诸将,预揣贼势道:『贼若由新亭直进,不易抵御,只好暂时回避,将来胜负,尚未可料,倘或回泊西岸,贼锋已靡,便容易成擒了。』
遂常登城西望。起初尚未见寇踪,但觉烟波一碧,山水同青。百忙中叙此闲文,格外生色。俄而鼓声到耳,远远有敌船出没,引向新亭,不由的旁顾左右,略露忧容。嗣见敌船回泊蔡洲,乃变忧为喜道:『果不出我所料。贼党虽盛,无能为了。』
原来徐道覆既入淮口,本拟由新亭进兵,焚舟直上。独卢循多疑少决,欲出万全,所以徘徊江中,既东复西。道覆曾叹息道:『我终为卢公所误,事必无成。使我得独力举事,取建康如反掌明。』
一面说,一面拔椗西驶。
自卢、徐等回泊蔡洲,刘裕得从容布置,修治越城以障西南,筑查圃药园种芍药之所。廷尉宦寺所居,因以为名。三垒,以固西鄙,饬冠军将军刘敬宣屯北郊,辅国将军孟怀玉屯丹阳郡西,建武将军王仲德屯越城,广武将军刘默屯建阳门外。又使宁朔将军索邈,仿鲜卑骑装,用突骑千余匹,外蒙虎斑文锦,光成五色,自淮北至新亭,步骑相望,壁垒一新。小子有诗咏道:
从容坐镇石头城,匕鬯安然得免惊。
可笑怯夫徒慕义,仓皇仰药断残生。
欲知卢、徐二贼,进退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后评〗
观本回之叙刘裕,备述当时计议,益见其智勇深沉,非常人所可及。大岘山,南燕之险阻也,裕料慕容超之必不扼守,故冒险前进,因粮于敌,卒得成功。新亭,东晋之要害也;裕料卢循之必不敢进,故决计固守,效死勿去,卒能却寇。盖行军之道,必先知敌国之为何如主,贼渠之为何如人,然后可进可退,能战能守。彼何无忌、刘毅之轻战致败,孟昶之怯敌自戕,非失之躁,即失之庸,亦岂足与刘裕比耶?裕固一世之雄也,曹阿瞒后,舍裕其谁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