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48
煬帝覽表,尚未以為然,未幾,即接到文振死耗,煬帝雖然痛惜,但如文振表中所言,仍是疑信參半,好幾日始至遼水,眾軍總會,臨水為陣。高麗兵阻水拒守,隋軍不得前濟。
右屯衛大將軍麥鐵杖語人道:『丈夫性命,自有定數,怎能臥死兒女子手中呢?』
乃自請為前鋒,並語三子道:『我受國厚恩,今當死戰。我若戰死,汝等得長保富貴了。』
為兒孫作馬牛,亦屬何苦。
會工部尚書宇文愷,奉敕造浮橋三道,夤夜告成,引橋架遼水上面,自西至東,橋短丈余,不能相通,高麗兵大至,隋兵赴水接戰,溺死甚眾。麥鐵杖一躍登岸,闖入高麗陣內,虎賁郎將錢世雄、孟詧,亦躍過中流,與麥鐵杖先後殺入,十盪十決,差不多與猛虎一般,高麗兵亦被殺無數。怎奈後隊不能躍上,徒令三人奮身死斗,畢竟勢孤力竭,相繼捐軀。隋軍不得已斂兵引橋,復就西岸。
煬帝聞鐵杖戰死,追贈為宿郡公,使長子孟才襲爵,次子仲才、季才,並拜正議大夫。更命少府監何潬,督工接橋,二日乃成,再架水上。諸軍依次奮進,得渡遼水,大戰東岸,殺得高麗兵七零八落,死了萬人,餘眾都遁入遼東城。隋軍乘勢進攻,把遼東城團團圍住。
煬帝亦渡遼東進,命尚書衛文升招撫遼左人民,免役十年,且下詔戒諭諸將道:『朕此次東征,弔民伐罪,並非為功名起見,諸將或不識朕意,輕兵襲擊,孤軍獨斗,徒思為己立功,冀邀爵賞,實非大軍行法本旨。卿等進軍,但當分為三道,有所攻擊,必須三道相知,毋得輕進,猝致喪亡。並且軍事進止,概宣預先奏聞,靜待覆報,如有專擅,就使有功,亦必加罪。』
還想沽名,比宋襄猶且不如。
諸將接到這道諭旨,莫敢先動。
高麗兵守御遼東城,日久未下。煬帝又覺焦急,親閱城池形勢,但見城不甚高,濠亦不甚廣,偏如此曠日無功,想是將士疲玩所致,因復召諸將詰責道:『爾等竟視朕為木偶麼?朕欲東征,爾等多不願朕來,今朕既到此,正欲觀爾等所為,果然爾等畏死,不肯盡力,難道朕不能加刑,乃敢這般玩法麼?』
說至此,聲色俱厲。自相矛盾,叫人如何措手·
諸將相率驚惶,並皆謝罪。於是右翊衛大將軍來護兒,決計進攻平壤,自率江、淮水軍,浮海先進,渡入賨水,去平壤約六十里,與高麗兵遇,乘銳邀擊,大破敵兵,便麾兵進攻平壤城。副總管周法尚,從旁諫阻,謂宜俟各軍偕至,然後進攻。護兒不聽,即簡精甲四萬,直逼城下。高麗兵出來搦戰,護兒督兵交鋒,未及數合,高麗兵便即退回。
護兒驅軍入城,城門卻也未閉,一任隋軍掩入。明是詐計。隋軍一入城迥,就分頭四掠,無復步伍,哪知城迥左右的空寺中,都有高麗兵伏着,一聲胡哨,兩旁殺出,好似斫瓜切菜一般。護兒見不是路,忙鳴金收軍,軍士半在城內,半在城外,內外不復相顧,死的死,逃的逃。護兒狼狽逃回,高麗兵在後追逐,還虧周法尚整軍接戰,方將高麗兵擊退。護兒收拾殘眾,還屯海浦,不敢再進。其進銳者其退速。
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出扶餘道;右翊衛大將軍于仲文,出樂浪道;左驍衛大將軍荊元恆,出遼東道;右翊衛將軍薛世雄,出沃沮道;右屯衛將軍辛世雄,出玄邽道;右御衛將軍張瑾,出襄平道;右武候將軍趙孝才,出碣石道;涿郡太守左武衛將軍崔弘升,出遂城道;右御衛虎賁郎將衛文升,出增地道。這九軍同時出發,約至鴨綠水西岸會齊。人馬皆齎百日糧,又給排甲槍槊,並衣資戎具營帳等類,每人須負重三石,力不能勝。
宇文述下令軍中,如有遺棄糧仗,立斬無赦。士卒不堪負擔,悄悄的掘了坑塹,埋窖粟米,才至中道,糧已將盡。高麗遣大臣乙支文德,詣營詐降。于仲文擬拘住文德,偏尚書右丞劉士龍為慰撫使,謂不應遽執來使,失外人心。仲文乃遣歸文德,嗣復自悔,遣人往追,但說是尚有餘議,誘令復來,那文德掉頭不顧,渡江自去。仲文既失文德,甚是懊悵,及與宇文述相會,述因糧盡欲歸,仲文還說是亟追文德,可以報功,述不願再行。
仲文悻然道:『將軍統十萬眾,不能擊破小丑,何面目回見主上?且仲文此行,早知無功,試想將多士眾,人不一心,如何勝敵?』
述不得已與諸將渡過鴨綠水,力追文德。
高麗將士見隋軍已有飢色,料知不能久持,佯用羸兵誘敵,每戰輒走。自朝至暮,述七戰七捷,恃勝驟驕,遂東渡薩水,距平壤城三十里,因山為營。文德復遣人詐降,向述傳語道:『公若旋師,當奉高元來朝行在。』
述見士卒疲敝,不可復戰,又見平壤城險固難下,權時允許,引軍西還。令部眾結一方陣,防備不虞。果然高麗兵四面抄擊,沒奈何且戰且行。及回渡薩水,各軍半濟,高麗兵從後掩擊,隋將軍辛世雄陣亡。隋軍已無鬥志,又見世雄戰死,頓時驚潰,不可禁止。一日一夜,奔還鴨綠水,行至四百五十里。來護兒聞述等敗歸,亦自海浦奔回,惟衛文升一軍獨全。
先是九軍渡遼,共三十萬五千人,及返至遼東城,止二千七百人,資儲器械,喪失殆盡。煬帝大怒,鎖系宇文述等,收軍馳還,留民部尚書樊子蓋,居守涿郡,自駕龍舟還東都。宇文述素得上寵,子士及又尚帝女南陽公主,故煬帝不忍加誅,獨斬劉士龍以謝天下,奪于仲文等官爵,進衛文升為金紫光祿大夫。諸將皆委罪仲文,所以諸將得釋,惟仲文不赦。仲文憂恚成疾,方得出獄,但已是病重身危,未幾即死。得保首領,還是幸事。
前御史大夫張衡,已經放黜,煬帝恐他怨謗,嘗令人伺察,至從遼東還駕,忽由衡妾上書告變,訐衡怨望謗訕。衡不知有君,無怪衡妾不知有衡。有詔賜令自盡,遣使監視。衡臨死大言道:『我為人作何等事,還敢望久活麼?』
監刑官自塞兩耳,促令夐斃。
未幾,又是大業九年,煬帝復欲再征高麗,徵集天下兵至涿郡,且募民為驍果,因命代王侑留守西京,授衛文升為刑部尚書,使輔代王。越王侗留守東都,民部尚書樊子蓋為輔,再議東擊高麗,並詔復宇文述官爵,謂前時兵糧不繼,致喪王師,這是由軍吏供應不周,並非述罪,可仍令以原官統軍,尋又加開府儀同三司。孟夏四月,復啟蹕東征,遣宇文述為前驅,與上大將軍楊義臣,同趨平壤。
左光祿大夫王仁恭,出扶餘道,仁恭進軍至新城,高麗兵數萬拒戰,仁恭率勁騎千人,首先突陣,擊破高麗兵。高麗兵入城固守,煬帝自統大軍攻遼東城,守兵隨機守御,兼旬不拔,煬帝遍征攻具,四面撲城,仰攻用樓梯,俯攻用樽鑿,終不見效。乃又飭造布囊百餘萬件,滿貯土石,堆積城下,高與城齊,令戰士上登橫擊。又制八輪樓車,高出城牆,車上乘了弩手數百人,彎弓競射。城中防不勝防,危蹙萬狀,正要一鼓攻入,不料內訌迭起,警報頻來,遂令這位荒淫驕縱的隋煬帝,只好引軍折回。小子有詩嘆道:
無端勞動四方兵,功未成時禍已成。
試看黎陽生巨變,亂階畢竟始東征。
欲知內亂詳情,請看官續閱下回。
煬帝之徵高麗,聚天下兵頓於一城,彼不過誇耀兵威而已,安知兵法?夫曹操赤壁,苻堅淝水,皆以兵多致敗,豈有勞師萬里,水陸淹留,尚可痴望成功耶?庾質、段文振,相繼進諫,言皆可行,乃聽之藐藐,反戒諸軍輕進,坐誤因循,及遼東城相持不下,乃責諸軍疲玩,以致來護兒、宇文述等,躁進喪師。至於督兵再舉,不懲前轍,是即無內訌之猝起,恐亦不敗不止耳。王者耀德不觀兵,德無可言,徒欲以兵力屈人,試鑒諸隋煬而已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