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3
颉利闻言,且泣且谢。太宗乃命太仆寺引去颉利,好意管待,给以廪饩。加封李靖李世勣为光禄大夫,各给绢帛,颁诏大赦,赐民五日酺。上皇正徙居大安宫,闻颉利成擒,不禁喜慰道:『汉高祖困白登,终不能报,今我子能灭突厥,付托得人了,尚有何忧?』
太宗进谒上皇,即奉上皇至凌烟阁,召集诸王妃主,及贵戚近臣十余人,置酒列宴,饮至半酣,上皇自弹琵琶,太宗起舞,诸王等更迭奉觞,为上皇寿。太宗兴高采烈,流连忘倦,直饮到夜静漏迟,方才散席。太宗仍奉上皇还大安宫,余众散归,不必细述。
惟东突厥既已灭亡,余众或西奔西突厥,或北附薛延陀,尚有十万口降唐,拟筹安插,太宗乃诏令群臣妥议方法。当时魏公裴寂,坐罪免官,旋即病殁,蔡公杜如晦,亦抱病谢世,二人为佐命功臣,故就此插叙,作一了结。唐廷上面的大臣,要算仆射梁国公房玄龄。玄龄奉到诏敕,不申己见,专采集众议以闻。中书侍郎颜师古,请就河北安置降众,分立酋长,管领部落,方保无虞。
礼部侍郎李百药,竟与师古略同,但请在定襄置都护府,作为统驭,才是安边长策,独温彦博请仿汉建武故事,会降众齐居塞下,因宜适性,令为中国捍蔽,既足全彼生齿,复足实我边疆,好算是一举两得的良法。太宗汇览各议,意欲从彦博所言,遂召彦博入商。
秘书监魏征,也入朝参议,便勃然奏阻道:『突厥世为寇盗,与中国寻仇不已,今幸得破亡,陛下因他降附,不忍尽诛,自宜纵归故土,断不可留居中国,从来戎狄无信,人面兽心,弱即请服,强即叛乱。今降众不下十万,数年以后,蕃息倍多,必为心腹大患。试想西晋初年,诸胡与民杂居内地,郭钦江统,皆劝武帝驱出塞外,借杜乱源,武帝不从,沿至二十年后,伊洛一带,遂至陆沉,往事可为明鉴,奈何不成?』
魏征此言,较诸颜李两议,尤为痛切。
彦博偏答辩道:『王者无外,待遇万物,好似天无不覆,地无不载,今突厥穷来归我,奈何拒却不受?孔子有言:「有教无类。」若拯彼死亡,授他生计,教以礼义,数年后尽为吾国赤子。又复简选酋长,令入宿卫,彼等畏威怀德,趋承恐后,有什么后患呢?』
太宗点首称善。无非好大喜功。
征见太宗已偏向彦博,料难挽回,乃默然趋出,彦博亦退。
太宗即敕令突厥降众,处置塞下,东自幽州,西至灵州,皆为降众居地。又分突利故地为四州,颉利故地为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云中都督府,分统降众,封突利为右卫大将军北平郡王,兼顺州都督,突利受命辞行,太宗面谕道:『尔祖启民,避难奔隋,隋立为大可汗,奄有北荒。尔父始毕,反为隋患,天道不容,乃使尔乱亡至此。我本想立尔为可汗,因念启民故事,可为寒心,是以幡然变计。今命尔都督顺州,尔应善守中国法律,毋得侵掠,不但使中国久安,亦使尔宗族永保呢。』
突利拜谢而去。太宗再命颉利为右卫大将军,留住京中,苏尼失擒酋有功,特封为怀德郡王,寻授宁州都督。还有阿史那思摩,系随颉利入京,未尝请降,太宗因他忠事故主,特别加抚,授右武侯大将军。嗣复晋封怀化郡王,兼化州都督,使统颉利旧众。此外降附的番目,如执失思力以下,皆授官有差。计五品以上凡百余人,几与朝臣相半,因此番臣入居长安,约近万家。太宗亦未免滥赏。惟颉利留京日久,郁郁不乐,渐渐的形容憔悴,面色衰羸。
太宗有时相见,颇为怜悯,乃与语道:『卿形枯骨瘦,大约在京不便,故至如此。朕闻虢州地多糜鹿,可以游畋,卿若愿往,朕不妨命为刺史,卿得借此消遣,庶几安享天年。』
颉利下拜道:『臣系待罪余生,仰蒙陛下洪恩,得陪辇毂,此后得保全骸骨,已是万幸,所有特诏,不敢拜赐了。』
太宗乃止。
至贞观七年冬季,太宗从上皇置酒未央宫,颉利等亦奉召入宴,酒过数巡,上皇命颉利起舞,及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颉利没法推辞,不得已起身下阶,作蛮夷舞。上皇喜语太宗道:『胡越一家,为从古所未有呢。』
太宗捧觞上寿道:『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诲所及,臣儿智力,未能及此。昔汉高祖亦尝从太公置酒此宫,妄自矜夸,愚见窃所不取哩。』
上皇益喜,殿上齐呼万岁。既而退席,颉利愈增惭赧,自是恹恹成病,不到两月,竟尔死了。太宗命从突厥旧俗,焚尸乃葬。追赠归义王,谥曰荒。颉利子叠罗支,自被俘入京,太宗仍令他侍奉颉利,他独具有至性,事父尽孝,父死,哭泣甚哀。事为太宗所闻,不觉叹息道:『天禀仁孝,不闲华夷,莫谓胡虏无人呢。』遂厚赐金帛,令袭职终身。录此以风世。
苏尼失闻颉利死,悲不自胜,也至毕命。突利居顺州数年,奉召入朝,暴死并州道中。太宗令中书侍郎岑文本,撰文为记,刻勒两汗墓碑中,东突厥事,自是了结。惟西突厥据境如故,后文自有表见,容且再表。
且说东突厥既平,四夷君长,多诣阙入朝,推太宗为天可汗。太宗道:『朕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么?』
四夷君长,齐称万岁,且言:『外俗以可汗为尊,不识「天子」二字的名义。今称陛下为天可汗,令外俗知可汗以上,又有天可汗,自然益加畏服了。』
太宗暗思夷酋所言,恰也有理,遂当面应允,各夷酋舞蹈退朝。嗣是颁给玺书,敕赐西北君长,皆钤盖天可汗三字。其实未当。
贞观四年。高昌王麹文泰入朝,越年,林邑新罗入贡,康国也求内附,太宗以康国僻居西域,缓急不便往援,特却使不受。群臣以太宗威振中外,屡请封禅。太宗初意不从,怎禁奏牍连登,再四乞请,也不由的惹动雄心。
独魏征入朝谏阻,太宗道:『卿不欲朕封禅,莫非因功未高,德未厚,中国未安,四夷未服,年谷未登,符瑞未至么?』
征慨然答道:『陛下所说六事,虽似面面俱到,但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若车驾再行东巡,必多增一分劳费。况自伊洛以东,灌莽满目,所有远夷君长,皆当扈跸相从,引入腹地,自示虚弱,适启戎心。并且赏赉不资,难餍所欲,为了一个虚名,担受若干实害,陛下亦何苦出此?』确是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