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3
愈字退之,南阳昌黎人氏,父仲卿曾为武昌令,政绩卓著,仕至秘书郎。愈三岁丧父,随兄会贬官岭表,会病殁贬所,赖嫂郑氏鞠养成人,童年颖悟,能日记数千百言,及长,尽通六经百家学,下笔有奇气,以进士知名。既登显要,所得俸给,尝赡恤亲朋。居嫂郑氏丧,服期报德;立朝抗直有声,及门弟子甚众,如李翱、皇甫湜、贾岛、刘乂等,皆以诗文见称。愈尝言历代文章,自汉司马相如、太史公迁、刘向、杨雄后,久失真传,因特为探本钩元,吐弃一切,卓然自成一家言。
同时与愈齐名,莫若柳宗元。宗元坐王叔文党,被贬永州,寻迁柳州刺史,终死任所。生平流离抑郁,多借文词抒写,顿挫沈雄,人不易及,世号柳柳州。韩愈尝谓柳子厚文,子厚即宗元字。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所以也加器重。柳子厚墓志铭,实出韩愈手笔,韩柳文名,几不相让。惜柳党叔文,贻讥身后,不及韩愈闻望,后世且封愈为昌黎伯。韩文公扬名后世,故特为详教,且随笔补述柳宗元事,回应七十一回,一褒一惜,寓有深情。这且休表。
单说敬宗游戏无恒,少理朝事,内由王守澄梁守谦等揽权,外由李逢吉牛僧孺专政,堂廉暌隔,上下不通,遂致变起萧墙,出人意料。这肇祸的魁首,说将起来,尤属可笑,一个是卖卜术士苏玄明,一个是染坊工人张韶,两个不伦不类的人物,也想做起皇帝来了。确是奇怪。
玄明与韶,素相往来,韶问终身祸福,玄明替他占课,掷过金钱,沈吟半晌,忽离座揖韶道:『可喜可贺,日内得升坐御殿,南面称孤,我恰亦得伴食,这真是意外洪福呢。』
韶不禁大噱道:『你是卜人,我是染工,如何走得入朝门,坐得上龙廷,真正梦话,可发一笑!』
玄明反正色道:『我的卜课,很是灵验,你不闻姜子牙钓鱼,汉沛公斩蛇,后来拜相称帝,名闻古今,难道我等定不及古人么?』援引古人,宛肖术士口吻。
韶尚大笑不止。
玄明又道:『目下正是发迹的日子,你想皇帝昼夜游猎,时常不在宫中,不乘此图谋大事,尚待何时?』
韶被他激说,却也有些心热起来,便道:『宫禁森严,岂凭空可得飞入?』
玄明道:『我自有妙计,包管你得升御座,你若不信,也随你罢了,只错过这等好机缘,实是可惜。』
韶问有甚么妙计,玄明即与他附耳数语,顿令一个染坊工匠,眉飞色舞,喜极欲狂,便语玄明道:『我做皇帝你拜相,一刻也是好的。』癞蝦蟆想吃天鹅肉。
于是两人联作一气,密结染工无赖百余人,匿入柴草车内,混进银台门。韶与玄明充做车夫,门役见车载过重,前来盘诘,被韶抽刀杀死,遂令徒党下车,彼此易服,持刀大呼,直趋殿廷。敬宗方在清思殿击球,诸宦官同侍上侧,突闻殿外有喧噪声,急出外探望,正值乱党持刀奔来,慌忙返殿闭门,走白敬宗。敬宗也觉着急,仓猝欲逃,便语内侍道:『快……快往右神策军营!』
内侍道:『右军距此太远,不若亟幸左军,较为近便。』
敬宗本宠任右神策中尉梁守谦,所以欲奔右军,至闻内侍奏请,不得已向左角门逃出,径诣左军。左神策中尉马存亮,猝闻敬宗到来,急出迎驾,捧足涕泣,自负敬宗入营,立遣大将康艺全,带领骑卒,入宫讨贼。敬宗语存亮道:『两宫隔绝,未知安否,如何是好?』
存亮复令兵马使尚国忠,率五百骑往迎太皇、太后,及太后同入营中,再令尚国忠往助艺全。
时张韶等已斩关直入,升清思殿,径登御榻,与苏玄明同食道:『果如汝言。汝的卜课,真正灵验,我已做过皇帝,汝亦做过宰相,我等好同出去了。』
还算知足,但既容你入,恐不容你出去。
玄明惊道:『事止此么,奈何出去?』
韶起座道:『这宝位岂可长据,倘禁兵到来,如何对敌?』
言未已,康艺全已领军杀入,韶与玄明等忙出来抵挡,夺路奔逃。哪经得禁军甚多,杀透一层,又是一层,手下百余人,已倒毙了一大半。更兼尚国忠前来拦阻,眼见得有死无生,乱刀齐下,韶与玄明,同时就戮。尚有几个余党,逃匿苑中,搜查了一昼夜,悉数擒斩,宫禁乃定。是夕,宫门皆闭,敬宗留宿左军,中外不知所在,人情惶骇。翌日,敬宗还宫,宰相李逢吉等入贺,尚不过数十人,当下查问守门宦官,纵盗进来,共得三十五人,法当处死。敬宗只令杖责,仍供旧职,且厚赏两军立功将士。小子有诗叹道:
里闬犹应管鐍严,况居帝后隔堂廉。
如何纵贼斩关入,尚事姑容未尽歼。
敬宗惊魂已定,仍然游宴,当由内外直臣,一再讽谏,欲知如何说法,且待下回再叙。
穆敬二朝,藩镇之乱未消,朋党之祸又起。内外交讧,唐室益危。加以穆宗荒耽,敬宗尤甚,万几丛脞,唐之不亡亦仅矣。郭太后怒叱中宫,不愿预政,惩武韦之覆辙,守祖考之遗规,为唐室宫闱中呈一异彩,未始非挽回国脈之一端。惜乎敬宗童昏,游畋无度,宰相李逢吉,复树党擅权,不知匡正,以百余人之无赖工匠,乃能斩关升殿,如入无人之境,朝廷岂尚有君相耶?若张韶、苏玄明之愚妄,何足道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