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3
却说前御史中丞李孝本,本来是唐朝疏远的宗室,孝本被杀,家属籍没,有二女刺配右军,统是豆蔻年华,芙蓉脸面,文宗闻她有色,召令入宫。自己方得倖生,又想拥抱美人,非昏庸而何?拾遗魏谟上书谏阻,略言:『数月以来,教坊选女,不下百数,又召入李孝本女,不避宗姓,大兴物议,臣窃为陛下痛惜』云云。文宗乃遣出二女,且擢谟为补阙。谟入谢时,由文宗面谕道:『朕采选女子,无非欲分赐诸王,因怜孝本女孤露无依,所以收育宫中,卿遇事敢言,虽与朕意尚有隔膜,究竟为爱朕起见,可谓无忝厥祖了。』
谟拜谢而出。
嗣复进谟为起居舍人,文宗向取【注记】,谟对道:『【注记】兼书善恶,所以儆戒人君,陛下但力行善政,何必取阅。若必经御览,史官有所避讳,如何取信后世?』文宗乃止。
又尝命谟献祖遗笏,宰相郑覃道:『在人不在笏。』
文宗道:『笏虽无益,也是甘棠遗爱哩。』赞魏征处,便是赞魏谟处。既而在便殿召见群臣,文宗举衫袖相示道:『此衣已三浣了。』
群臣俱称扬俭德。独中书舍人柳公权谏道:『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当进贤退不肖,纳谏诤,明赏罚,方可渐致雍熙。徒服浣衣,尚是末节哩。』
文宗温颜道:『卿却是个诤臣,惟为中书舍人,似属未当,不若改任谏议大夫罢。』
公权便即受命。看似文宗虚心纳谏,然未能刚断,终患庸柔。
无如内讧未已,朋党复兴,李固言入相未几,又出为西川节度使,别任工部侍郎陈夷行,同平章事。到了开成三年正月,李石入朝议事,忽闻前面有箭镞声,石连忙闪避,已受微伤。左右奔散,马惊驰归第,又有一人邀击坊门,亏得石伏住马上,那马疾驰而过,尾被剁断,石尚无恙。乃上表奏闻文宗,文宗急命神策六军,遣兵防卫,且饬中外索捕暴客,竟无所获。石自思忘身徇国,反遭此变,辗转寻思,定是阉人主使,倘再或恋栈,必为所戕!不若趁早辞职,免得受祸,于是累表称疾,固辞相位。
文宗亦知石忠诚,实因不便强留,只好令他仍挂相衔,出充荆南节度使。另简户部尚书杨嗣复,及户部侍郎李珏,同平章事。嗣复与珏,又与郑覃陈夷行未协,屡有龃龉,文宗尝面谕道:『朕读圣贤书,也不愿为庸主,怎奈势不得行,无可奈何,愿卿等和衷共济,朕只能醇酒求醉,聊写殷忧。』但知求人,不知末己,如何自治·
四宰相虽然应命,但彼此私见,总难消融。嗣复与珏,且力排郑覃,更欲召李宗闵入相,先浼宦官进言。文宗转语宰相,覃即进言道:『陛下若怜宗闵,只可酌量移调,若召入内用,臣愿避位。』
夷行亦言:『宗闵贪鄙,前尝聚党乱政,如何再行?』
嗣复强与争辩,珏亦旁助嗣复,龂龂力争。还是文宗代作调人,徙宗闵为杭州刺史,总算暂时解决,得免争端。越年,郑覃陈夷行,终为杨嗣复李珏所排,辞职退位,又丧了一位四朝元老,讣达朝廷。
元老为谁?就是司徒中书令晋公裴度。
太和末年,李逢吉因病致仕,旋即身死。度移守东都,目击时艰,自悲衰老,不愿再问国事,就是朝廷令兼中书令,表辞不获,亦只一笺报谢,未曾入朝。至甘露变后,更以文酒自娱,葛冠野服,徜徉终身。不意开成二年,又奉诏令移镇河东,且由吏部郎中传达旨意,令他卧护北门,不得已启行赴镇。适易定节度张璠病死,子元益欲自为留后,经度遣使晓谕祸福,乃束身归朝。莅镇一年,因老病乞还东都,越年去世,寿七十六岁。
文宗震悼辍朝,追赠太傅,予谥文忠,时人比诸郭汾阳。度身后无遗表,由文宗遣使往问,寻得半稿,以储嗣未定为忧,语不及私。去使赍表归献,文宗益加叹惜。了过裴晋公,引起下文事实。
原来唐自宪宗以降,历穆宗敬宗文宗三朝,均不立后。文宗生有二子,长子名永,为后宫王德妃所出,次子名宗俭,十岁即殇,永初封鲁王,廷臣多请立为太子。文宗欲立敬宗子普,因迁延未定,太和二年,普竟夭逝,文宗很是悲恻,追赠普为悼怀太子,余痛未忘。复将储嗣问题,搁起了好几年。至太和六年,始立永为皇太子。太子永母王德妃,姿貌不过中人,素来失宠,更兼后宫有个杨贤妃,生得花容玉貌,俐齿伶牙,文宗爱若掌珍,惟言是用,王德妃意被谮死。永年及成童,颇好游宴,狎近小人,杨贤妃又日夕进谗,屡言永短。杨贤妃未闻产子,何为屡谮储君?可见妇人阴险,妒母及子,无非为斩草除根起见,独怪唐室宫闱,遇有宠妃姓杨,往往生事,岂杨李果不相容耶?
文宗逐渐入耳,免不得怒气积胸。开成三年九月,召见群臣,谓:『太子行多过失,不堪承统,应废立为是。』
群臣俱顿首谏道:『太子年少,近虽有过,将来自能知改。且储君关系国本,不可轻动,还望陛下矜全!』
中丞狄兼谟伏阙固争,甚至流涕。给事中韦温道:『陛下只有一子,不善教导,乃至陷入狎邪,这岂尽太子的过失吗?』
文宗才不便决议,怏怏退朝。群臣又连章论救,因召太子还少阳院,敕侍读窦宗直、周敬复二人,诣院授经,申明大义。太子终未能尽改前非,那杨贤妃又密嘱坊工刘楚才等,及禁中女优十人,诋毁太子。文宗每有所闻,辄召太子面责,惟废立事始终不行。过了月余,太子留居院中,未尝得疾,不料夜间猝毙,甚至五官流血,四肢发青,文宗亲自验视,见他死状甚惨,也不觉悲从中来,默思暴毙原因,好似中毒,但无从觅证,只好殓葬了事,谥曰庄恪。写尽庸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