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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岐沟关曹彬失律 陈家谷杨业捐躯 之二

宋史演义作者:蔡东藩发布:福哥

2020-6-16 04:36

看官!试想这困顿劳饿的宋军,哪里支撑得住?战不数合,仍旧返奔。曹彬、米信不能禁遏,也只好随势退却,沿途弃甲抛戈。不可胜数,好容易奔至沙河,才觉追兵已远,大众濒河休息,埋锅造饭,准备夜餐。忽又听得战炮连天,契丹兵从后追到,彬与信不敢再战,弃食忍饥,渡河南走。宋军渡未及半,敌兵已经杀至,把宋军乱劈乱斫,差不多似削瓜切菜,可怜这班宋军,一半儿杀死,一半儿溺死,河中尸首填满,水俱为之不流。所有抛弃战仗,积同邱壑,均被契丹兵搬去。

萧太后母子两人,统兵到了沙河,与休哥会着,见休哥已经大捷,很是喜慰。休哥请乘胜南追,杀至黄河以北,方才回军。萧太后道:『盛暑不便行军,宋师正犯此忌,所以败绩,我军何可蹈他覆辙?不如得胜回朝,俟至秋高马肥,再行进兵便了。』言已,即命班师还燕。封休哥为宋国王,改遣耶律斜轸调集生力军,再行南下不题。

且说曹彬等逃至易州,计点兵士,伤亡大半,只好拜本上奏,自行请罪。太宗览奏,懊丧得很,乃下诏召还曹彬、米信,及崔彦进等还京、令田重进屯定州,潘美还代州,徙云、应、朔、寰四州吏民,分置河东、京西。各路布置尚未妥贴,契丹将耶律斜轸已率兵十万,至定安西。知雄州贺令图自恃骁勇,选兵出战,哪禁得敌兵势盛,徒落得一败涂地,拚命逃回。斜轸进攻蔚州,贺令图急乞师潘美,美率军往援,与令图再行进兵,到了飞狐,正遇斜轸兵,与战又败,于是浑源、应州诸守将,统弃城南走。

斜轸乘胜入寰州,杀守城吏卒千余人。潘美既败绩飞狐,退至代州,再议出兵保护云、朔诸州。副将杨业入谏道:『今虏兵益盛,不应与战,战亦难胜。朝廷止令徙数州史民,入居内地,我军但出大石路,先遣人密告云、朔州守将,俟大军离代州时,云州吏民,即可先出,我师进次应州,虏兵必来拒战,那时朔州吏民,也可乘间出城,我军直入石竭谷,遣强弩千人,陈列谷口,再用骑师援应,那时三州吏民,可保万全,强虏亦无从杀掠了。』

潘美闻言,不免沉吟。旁边闪出护军王侁,阻挠业议,大声道:『我军多至数万,乃畏懦如此,岂非令人耻笑?为今日计,竟趋雁门北川中,鼓行前进,堂堂正正的与他交战一场,未必定他胜我败。』

业摇首道:『胜败虽难逆料,但他已两胜,我已两败,倘或再至挫衂,后事更不堪设想了。』这是知己知彼之言。

侁冷笑道:『君侯素号无敌,今逗挠不进,莫非有他志不成?』小人之口,真是可畏。

业愤然道:『业何敢避死,不过因时尚未利,徒令杀伤士卒,有损无益。护军乃疑我有贰,业当为诸公先驱,须知业非怕死哩。』

遂号召部兵,准备出发。临行时,向潘美涕泣道:『业本太原降将,应当早死,蒙皇上不杀,擢置连帅,交付兵柄,业并非纵敌不击,实欲伺便立功,借报恩遇,今诸君责业避敌,业尚敢自爱么?业此去,恐不能再见主帅了。』

美闻言,哼了一声,复装着笑脸道:『君家父子,均负盛名,今乃未战先馁,无怪令人不解。汝尽管放胆前去,我当前来救应。』

业复道:『虏兵机变莫测,须要预防,此去有陈家谷,地势险峻,可以驻守,请主帅遣兵往驻,俟业转战到此,即出兵夹击,方可援应,否则恐无遗类了。』

潘美复淡淡的答道:『我知道了。』只此四字,已见妒功害能口吻。

杨业乃率兵自石跌口出发,延玉、延昭随父同行,途遇契丹兵,当即杀上。耶律斜轸稍战即走,业挥兵赶去,沿途多是平原,料无伏兵,只管尽力穷追。斜轸且战且行,诱至中途,放起号炮,四面伏兵,如蜂而至。斜轸又还兵前战,把业兵困住垓心,业带领二子,舍命冲突,硬杀出一条血路,退趋狼牙村,兵士已丧亡过半。那敌兵尚不肯舍,一齐追来,业只得驱兵南奔,自己断后。战一程,退一程,好容易到陈家谷口,眼巴巴的望着援军,哪知谷中并无一人,忍不住恸哭道:『这遭死了!』

延玉、延昭亦涕泣不止。

业复道:『父子俱死,也是无益,我上受国恩,下遭时忌,舍死以外,更无他法,你两人可自寻生路,返报天子,须知我忠信见疑,为人所卖,若蒙皇恩昭雪,我死亦瞑目了。』

延玉道:『儿愿随父亲同死,不愿逃生。』

业摇头不答。

延昭语延玉道:『潘帅已应允来援,就是不到陈家谷,也总可以出师,兄弟且保护父亲,据住谷口,我前去乞援,若得请兵到来,尚可父子俱全呢。』

计议已定,契丹兵已经杀到,万弩齐发,箭如雨点。延昭慌忙走脱,已是流矢贯臂,鲜血淋漓,他也不遑裹创,飞马乞援去了。业与延玉,尚率麾下血战,延玉身中数十矢,忍痛不住,哭对乃父道:『儿去了,不能保护父亲。』说至『亲』字,口吐狂血,晕绝身亡。

业见延玉已死,好似万箭攒胸,回顾手下,已不过数百人。便流泪与语道:『汝等都有父母妻孥,与我俱死,有何益处?快各自逃生,回报天子罢!』可悲可恫,阅至此处,怪不得坊间小说,唾骂潘美。

各将士也流涕道:『生则俱生,死则俱死,我等怎忍舍割将军?』

业乃拚死再战,尚手刃胡兵数十百人,身上也受数十创,反觉得麻木不仁,不知痛痒,无奈马亦负伤,不能再进,没奈何暂避林中。契丹将耶律希达望见袍影,用强弩射来,正中马腹,马仆地上,业亦随堕。契丹副部署萧挞览纵马抢入,把业捉去。业部下均战死,无一生还。契丹兵拥业至胡原,见道旁有一石碑,上书李陵碑三字,业不禁长叹道:『主上待我甚厚,我本思讨贼扞边,上报主恩,今为奸臣所迫,兵败成擒,尚有何面目求活呢!』

又大呼道:『宁为杨业死,毋为李陵生。』两语不见史传,系作者借杨业口中,警醒后世。

呼毕,遂向碑上撞将过去,头破脑裂,霎时毕命。后人有诗咏杨业道:

矢尽兵亡战力摧,陈家谷口马难回。

李陵碑下成忠节,千载行人为感哀。

业已撞死,究竟潘美是否出援,待小子下回叙明。


〖后评〗

宋初健将,首为曹彬,其次莫如潘美,然彬谦仁有余,智勇不足,岐沟之败,误在不智,又误在不勇。勇者非浪战之谓也,遇事有断,是谓之勇。宋太宗既成彬轻进矣,彬应持重以待,毋惑歧谋,乃遽信诸将之言,引兵深入,裹粮三日,行军五月,以为行险徼幸之计,及闻敌军大至,遽尔骇退,谓非不勇得乎?若潘美则更不足道矣,杨业骁将也,久历行阵,匪惟勇号无敌,即料事度势,亦有先见之明,美乃不信其言,反误信一忮刻之王侁,卒至孤军应敌,力竭身亡,侁之罪固不容诛,美之罪亦岂可逭?后人悯业嫉美,至生出种种讹传,目潘美为大奸,虽属言之过甚,然究非尽出无稽,以视曹彬之不伐不矜,相去尤远甚焉。故有识者尝为之叹曰:『北宋无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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