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36
却说元丰八年正月,神宗不豫,命辅臣代祷景灵宫。及群臣分祷天地宗庙社稷,均不见效,反且加剧,辅臣等入宫问疾,就请立皇太子,并皇太后权同听政。神宗已无力答言,只略略点首罢了。查神宗本有十四子,长名佾,次名仅,三名俊,四名伸,五名僴,六名傭,七名价,八名倜,九名佖,十名伟,十一名佶,十二名俣,十三名似,十四名偲。佾、仅、俊、伸、僴、价、倜、伟均早亡,要算第六子傭,挨次居长,神宗已封他为延安郡王,但年龄尚止十岁。
当拟立皇太子时,职方员外郎邢恕,想立异邀功,竟往谒蔡确道:『国有长君,乃社稷幸福,公何不从岐、嘉二王中,择立一人?既可安国,复可保家,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蔡确踌躇半晌,方道:『君言亦是,但不知太后意见如何?』
邢恕道:『岐、嘉二王,皆太后所出,母子恩情,当必逾常,公还有什么疑虑?』一厢情愿。
确喜道:『且与高氏商量,免生枝节。』
邢恕道:『恕先去密议,包管成功。』
言毕辞出,遂往见太后侄儿高公绘兄弟。公绘迎入,恕寒暄数语,即与附耳密谈。公绘摇首不答,恕复道:『延安幼冲,何若岐、嘉?况岐、嘉本皆称贤王呢。』
公绘道:『这是断不便行,君难道欲贻祸我家么?』
恕碰了一个钉子,未免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看官道岐、嘉二王是何人?便是神宗胞弟昌王颢及乐安郡王頵。颢徙封岐王,頵进封嘉王,两王因神宗寝疾,尝入问起居,高太后恰也防着,命他不必屡入,并阴敕中人梁惟简妻,预制一十岁儿可穿的黄袍,密教他怀藏进呈。偏邢恕心尚未死,再与蔡确密谋,拟约王珪入问帝疾,暗使知开封府蔡京,外伏剑士,胁迫王珪,倘珪持异议,即将珪枭首,哪知珪命不该绝,未待蔡确与约,先已入宫定议,册立延安郡王。确迟了一步,计不得行。满腹奸刁,至此也输人一筹。
三月朔日,延安郡王傭,立为太子,赐名煦,皇太后高氏权同处分军国重事。越五日,神宗驾崩,年三十有八。总计神宗在位,改元二次,共十八年。太子煦即皇帝位,尊皇太后高氏为太皇太后,皇后向氏为皇太后,帝生母德妃朱氏为皇太妃,是为哲宗皇帝。追尊先帝庙号曰神宗,葬永裕陵。晋封叔颢为扬王,頵为荆王,弟佶为遂宁郡王,佖为太宁郡王,俣为咸宁郡王,似为普宁郡王,尚书左仆射王珪为岐国公,潞国公文彦博为司徒,王安石为司空,余官一律加秩,赐致仕各官服带银帛有差。
太皇太后首先传旨,遣散修京城役夫,止造军器,及禁庭工技,戒中外无苛敛,宽民间保甲马,人民欢悦。王珪等并未预闻,及中旨传出,方得闻知。一经出手,便见高后贤明。过了数日,复下诏道:
先皇帝临御十有八年,建立政事以泽天下,而有司奉行失当,几于烦扰,或苟且文具,不能布宣实惠,其申谕中外协心奉令,以称先帝惠爱元元之意!
这诏一下,都中卿大夫,已知太皇太后的命意,是欲改烦为简,易苛从宽了。蔡确恐朝政一新,自己或致失位,遂因上朝议政时,面奏太皇太后,请复高遵裕官。
看官道遵裕是何人?乃是太皇太后的从父。蔡确此奏,明明是借此求媚,固宠希荣的意思。真会献谀。
太皇太后偏凄然道:『灵武一役,先皇帝中夜得报,环榻周行,彻旦不能寐,自是惊悸,驯至大故。追原祸始,实自遵裕一人。先帝骨肉未寒,我岂敢专徇私恩,不顾公议么?』理正词严。
确惶悚而退。太皇太后又诏罢京城逻卒,及免行钱,废浚河司,蠲免逋赋,驿召司马光、吕公著入朝。
光居洛十五年,田夫野老,无不尊敬,俱称为司马相公;就是妇人女子,亦群仰大名。神宗升遐,光欲入临,因自避猜嫌,不敢径行。适程颢在洛,劝光入京,光乃启程东进,将近都门,卫士见光到来,均额手相庆道:『司马相公来了!司马相公来了!』两语重叠,益饶意味。
沿途人民,亦遮道聚观,各朗声道:『司马相公,请留相天子,活我百姓,勿遽归洛。』
光见他一唱百和,反觉疑惧起来,竟从间道归去。太皇太后闻他入都,正要询问政要,偏待久不至,乃遣内侍梁惟简驰问。光请大开言路,诏榜朝堂。至惟简复命,蔡确等已探悉光言,先创六议入奏,大旨是:『阴有所怀,犯非其分,或扇摇重机,或迎合旧令,上则侥幸希进,下则眩惑流俗,有一相犯,立罚无赦。』
太皇太后见了此议,又遣使示光。光愤然道:『这是拒谏,并非求谏;人臣只好不言,一经启口,便犯此六语了。』
乃具论以闻。太皇太后即改诏颁行,言路才得渐开。
嗣召光知陈州,并起程颢为宗正寺丞。颢正拟就道,偏偏二竖缠身,竟尔去世。颢与弟颐受学周门,以道自乐,见二十四回。平时有涵养功,不动声色。既卒,士大夫无论识否,莫不衔哀。文彦博采取众论,题颢墓曰『明道先生。』
惟光受命赴陈州,道经阙下,正值王珪病死,辅臣等依次递升,适空一缺。太皇太后即留光辅政,命为门下侍郎。蔡确等只恐光革除新法,又揭出三年无改的大义,传布都中。光独指驳道:『先帝所行的法度,如果合宜,虽百世亦应遵守,若为王安石、吕惠卿所创,害国病民,须当亟改,似救焚拯溺一般。况太皇太后以母改子,并不是以子改父哩。』与强词夺理者不同。
众议自是少息。
太皇太后又召吕公著为侍读,公著自扬州进京,擢授尚书左丞。京东转运使吴居厚,前继鲜于侁后任,大兴盐铁,苛敛横征,至是被言官交劾,谪置黄州,仍用鲜于侁为转运使。司马光语同列道:『子骏甚贤,不应复使居外,但朝廷欲救京东困弊,非得子骏不可。他实是个一路福星呢。当今人才甚少,怎得似子骏一百人,散布天下呢!』
原来子骏即侁表字,侁既到任,即奏罢莱芜、利国两冶,及海盐依河北通商,人民大悦,有口皆碑。于是司马光、吕公著两人,同心辅政,革除新法,罢保甲,罢保马,罢方田,罢市易,削前市易提举吕嘉问三秩,贬知淮阳军,吕党皆坐黜,并谪邢恕出知随州。
越年,改为元祐元年,右司谏王觌,极论蔡确、章惇、韩缜、张璪等朋邪害正,章至数十上。右谏议大夫孙觉,侍御史刘挚,左司谏苏辙,御史王岩叟、朱光庭、上官均,又连章劾论确罪,乃免确相位,出知陈州。当下擢司马光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公著为门下侍郎,李清臣、吕大防为尚书左右丞,李常为户部尚书,范纯仁同知枢密院事。
光时已得疾,因青苗、免役诸法,尚未尽革,西夏议亦未决,不禁叹息道:『诸害未除,我死不瞑目了。』
遂折简与吕公著,略言:『光以身付医,以家事付愚子,只国事未有所托,特以属公。』
公著为白太皇太后,有诏免光朝觐,许乘肩舆,三日一入省。光不敢当,且上奏道:『不见天子,如何视事?』
乃改诏令光子康扶掖入对,且命免拜跪礼。光遂请罢青苗、免役二法,青苗钱罢贷,仍复常平旧法,诸大臣没甚异议。独免役法议罢后,光请仍复差役法,章惇力言不可,与光辩论殿前,语甚狂悖。太皇太后亦不免动恼,逐出知汝州。会苏轼已奉诏入都,任中书舍人,独请行熙宁初给田募役法,条陈五利。监察御史王岩叟,谓五利难信,且有十弊,轼议遂沮。群臣又各是其是,诏令资政殿大学士韩维,及吕大防、范纯仁等,详定上闻。
轼本与司马光友善,竟往见光道:『公欲改免役为差役,轼恐两害相均,未见一利。』
光问道:『请言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