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36
却说哲宗驾崩,向太后召入辅臣,商议嗣君。因泣对群臣道:『国家不幸,大行皇帝无嗣,亟应择贤继立,慰安中外。』
章惇抗声道:『依礼律论,当立母弟简王似。』
向太后道:『老身无子,诸王皆神宗庶子,不能这般分别。』
惇复道:『若欲立长,应属申王佖。』
太后道:『申王有目疾,不便为君,还是端王佶罢。』
惇又大言道:『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轻佻二字,恰是徽宗定评,不得以语出章惇,谓为诬妄。
曾布在旁叱惇道:『章惇未尝与臣等商议,如皇太后圣谕,臣很赞同。』
蔡卞、许将亦齐声道:『合依圣旨。』
太后道:『先帝尝谓端王有福寿,且颇仁孝,若立为嗣主,谅无他虞。』哲宗原是不哲,向太后亦失人了。
章惇势处孤立,料难争执,只好缄口不言。乃由太后宣旨,召端王佶入宫,即位柩前,是为徽宗皇帝。曾布等请太后权同处分军国重事,太后谓嗣君年长,不必垂帘。徽宗泣恳太后训政,移时乃许。徽宗系神宗第十一子,系陈美人所生,神宗崩,陈氏尝守陵殿,哀毁致亡。
徽宗既立,追尊为皇太妃,并尊先帝后刘氏为元符皇后,授皇兄申王佖为太傅,进封陈王,皇弟莘王俣为卫王,简王似为蔡王,睦王佖为定王,特进章惇为申国公,召韩忠彦为门下侍郎,黄履为尚书左丞,立夫人王氏为皇后,后系德州刺史王藻女,元符二年归端邸,曾封顺国夫人。
于是徽宗御紫宸殿,受百官朝觐。
韩忠彦首陈四事:一、宜广仁恩,二、宜开言路,三、宜去疑似,四、宜戒用兵。太后览疏,很是嘉许。适值吐蕃复叛,青唐、邈川相继失守,太后感忠彦言,不愿穷兵,遂决计弃地,贬黜边臣。
原来王赡留守青唐,纵兵四掠,羌众都有怨言。沁牟钦毡纠众谋叛,被赡击破,尽戮城中诸羌,积尸如山。篯罗结因此生贰,诡言归抚本部,赡信以为真,听他自去,他遂招集千余人,围攻邈川,一面向夏乞援。夏人即发兵助攻,邈川危甚,青唐亦受影响。赡恐被叛羌隔断,遽弃了青唐,率兵东归。王厚亦守不住邈川,飞章告警。
那朝旨接连颁下,先谪王赡至昌化军,继谪王厚至贺州,连胡宗回亦夺职知蕲州,仍将鄯州即青唐。给还木征子陇桚,授河西军节度使,赐姓名曰赵怀德。陇桚弟赐名怀义,为廓州团练使,同知湟州即邈川加辖征校尉太傅,兼怀远军节度使。王赡以前功尽弃,且遭贬窜,免不得悔愤交迫,惘惘然行到穰县,自觉程途辛苦,越想越恼,竟投缳自尽了。死由自取,夫复谁尤?
未几,已是暮春时候,司天监步算天文,谓四月朔当日食,诏求直言。筠州推官崔鶠上书言事,略云:
比闻国家以日食之异,询求直言,伏读诏书,至所谓『言之失中,朕不加罪。』盖陛下披至情,廓圣度,以求天下之言如此,而私秘所闻,不敢一吐,是臣子负陛下也。方今政令烦苛,民不堪扰,风俗险薄,法不能胜,未暇一一陈之,而特以判左右之忠邪为本。
臣生于草莱,不识朝廷之士,但闻左右有指元祐诸臣为奸党者,必邪人也,使汉之党锢,唐之牛、李之祸,将复见于今日,可骇也。夫毁誉者朝廷之公议,故责授朱崖军司户司马光,左右以为奸,而天下皆曰忠;今宰相章惇,左右以为忠,而天下皆曰奸。此何理也?
夫乘时抵以盗富贵,探微揣端以固权宠,谓之奸可也。苞苴满门,私谒踵路,阴交不轨,密结禁廷,谓之奸可也。以奇技淫巧荡上心,以倡优女色败君德,独操刑赏,自报恩怨,谓之奸可也。蔽遮主听,排斥正人,微言者坐以刺讥,直谏者陷以指斥,以杜天下之言,掩滔天之罪,谓之奸可也。凡此数者,光有之乎?惇有之乎?
夫以佞为忠,必以忠为佞,于是乎有谬赏乱罚,赏谬罚滥,佞人徜徉,如此而国不乱,未之有也。光忠信直谅,闻于华夷,虽古名臣未能过,而谓之奸,是欺天下也。至如惇狙诈凶险,天下士大夫呼曰惇贼,贵极宰相,人所具瞻,以名呼之,又指为贼,岂非以其孤负主恩,玩窃国柄,忠臣痛愤,义士不服,故贼而名之耶?
京师语曰:『大惇小惇,殃及子孙,』谓惇与御史中丞安惇也。小人譬之蝮蝎,其凶忍害人,根乎天性,随遇必发,天下无事,不过贼陷忠良,破碎善类,至缓急危疑之际,必有反复卖国,跋扈不臣之心。比年以来,谏官不论得失,御史不劾奸邪,门下不驳诏令,共持喑默以为得计。
昔李林甫窃相位,十有九年,海内怨痛,而人主不知,顷邹浩以言事得罪,大臣拱手观之,同列无一语者,又从而挤之。夫以股肱耳目,治乱安危所系,而一切若此,陛下虽有尧舜之聪明,将谁使言之?谁使行之?
夫日阳也,食之者阴也,四月正阳之月,阳极盛,阴极衰之时,而阴干阳,故其变为大。惟陛下畏天威,听民命,大运乾纲,大明邪正,毋违经义,毋郁民心,则天意解矣。若夫伐鼓用币,素服彻乐,而无修德善政之实,非所以应天也。臣越俎进言,罔知忌讳,陛下怜其愚诚而俯采之,则幸甚!
徽宗览毕,顾左右道:『鶠一微官,乃能直言无隐,倒也不可多得呢。』备录鶠疏,亦见此意。
遂下诏嘉奖,擢鶠为相州教授,复进龚夬为殿中侍御史,召陈瓘、邹浩为左右正言。安惇入奏道:『邹浩复用,如何对得住先帝?』
徽宗勃然道:『立后大事,中丞不言,独浩敢言,为什么不可复用呢?』初志却是清明。惇失色而退。陈瓘遂劾惇诳惑主听,妄骋私见,若明示好恶,当自惇始,乃出安惇知潭州。复哲宗废后孟氏为元祐皇后,自瑶华宫还居禁中。升任韩忠彦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李清臣为门下侍郎,蒋之奇同知枢密院事。
忠彦请召还元祐诸臣,诏遣中使至永州,赐范纯仁茶药,传问目疾,并令徙居邓州。纯仁自永州北行,途次复接诏命,授观文殿大学士。制词中有四语云:『岂惟尊德尚齿,昭示宠优,庶几鲠论嘉谋,日闻忠告。』
纯仁泣谢道:『上果欲用我呢,死有余责。』
至纯仁已到邓州,又有诏促使入朝。纯仁乞归养疾,乃诏范纯礼为尚书右丞。苏轼亦自昌化军移徙廉州,再徙永州,更经三赦,复提举玉局观,徙居常州。未几,轼即病殁。轼为文如行云流水,虽嬉笑怒骂,尽成文章,当时号为奇才。惟始终为小人所忌,不得久居朝列,士林中尝叹息不置。
徽宗又诏许刘挚、梁焘归葬,录用子孙,并追复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吕大防、刘挚、王珪等三十三人官阶。用台谏等言,贬蔡卞为秘书少监,分司池州,安置邢恕于舒州。向太后见徽宗初政,任贤黜邪,内外无事,遂决意还政,令徽宗自行主持,乃于七月中撤帘。总计训政期间,不过六月,好算一不贪权势、甘心恬退的贤后了。应加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