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36
至召对时,灵素便大言道:『天有九霄,神霄最高。上帝总理九霄事务,以神霄为都阙,号称天府。所有下界圣主,多系上帝子姓临凡。现在上帝长子玉清王,降生南方,号称长生大帝君,就是陛下。次子号青华帝君,降生东方,摄领东北。陛下能体天行道,上帝自然眷顾,宁有亲为父子,不关痛痒么?』一派胡言。
徽宗不觉惊喜道:『这话可真么?』
灵素道:『臣怎敢欺诳陛下?陛下若非帝子降生,哪能贵为天子?就是臣今日得见陛下,亦有一脉相连,臣本仙府散卿,姓褚名慧,因陛下临凡御世,所以臣亦随降,来辅陛下宰治哩。』越发荒唐。
徽宗闻了此言,即命灵素起身,赐令旁坐,又问答了一番。灵素自言,能呼风唤雨,驱鬼役神,徽宗大喜。会当盛暑,宫中奇热,徽宗出居水殿,尚苦炎熇,乃命灵素作法祈雨。
灵素道:『近日天意主旱,不能得雨,但陛下连日苦热,待臣往叩天阍,假一甘霖,为陛下暂时致凉罢。』
徽宗道:『先生既转凡胎,难道尚能升天么?』
灵素道:『体重不能上升,魂轻可以驾虚,臣自有法处置。』
言已,即退入斋宫,小卧一时,复起身入奏道:『四渎神祇,均奉上帝诰敕,一律封闭,唯黄河尚有路可通,但只可少借涓流,不能及远。』
徽宗道:『无论多少,能得微雨,也较为清凉呢。』
灵素奉命,即在水殿门下,披发仗剑,望空拜祷,口中喃喃诵咒,左手五指捏诀,装作了一小时,果然黑云四集,蔽日成阴,他即向空撒手,但听得隆隆声响,阿香车疾驱而来。震雷甫应,大雨立施,约三五刻时候,雨即停止,依然云散天清,现出一轮红日。惟水殿中的炎热气,已减去一半。最可怪的,是雨点降下,统是浊流,徽宗已是惊异,忽由中使入报,内门以外,并无雨点,赫日自若,于是徽宗愈以为神,优加赏赉,赐号通真达灵先生。史称灵素识五雷法,大约祷雨一事,便用此诀。
先是徽宗无嗣,道士刘混康,以法箓符水,出入禁中,尝言:『京师西北隅,地势过低,如培筑少高,当得多男之喜。』徽宗乃命工筑运,叠起冈阜,高约数仞。未几,后宫嫔御,相继生男,皇后也生了一子一女。徽宗始信奉道教。蔡京乘势献媚,即阴嗾童贯、杨戬、贾详、何訢、蓝从熙等中官,导兴土木。土木神仙,本是相连。遂于政和四年,改筑延福宫,宫址在大内拱辰门外,由童贯等五人,分任工役,除旧增新。
五人又各为制度,不相沿袭,你争奇,我斗巧,专务侈丽高广,不计工财。及建筑告竣,又把花石纲所办珍品,派布宫中。这宫由五人分造,当然分别五位,东西配大内,南北稍劣,东值景龙门,西抵天波门,殿阁亭台,连属不绝,凿池为海,引泉为湖,鹤庄鹿砦,及文禽、奇兽、孔雀、翡翠诸栅,数以千计,嘉葩名木,类聚成英,怪石幽岩,穷工极胜。人巧几夺天工,尘境不殊仙阙。
徽宗又自作延福宫记,镌碑留迹。后来又置村居野店,酒肆歌楼,每岁长至节后,纵民游观,昼悬彩,夕放灯,自东华门以北,并不禁夜。徙市民行铺,夹道僦居,花天酒地,一听自由。直至上元节后,方才停罢。寻又跨旧城修筑,布置与五位相同,号为延福第六位。复跨城外浚濠作二桥,桥下叠石为固,引舟相通。桥上人物,不见桥下踪迹,名曰景龙江。夹江皆植奇花珍木,殿宇对峙,备极辉煌。徽宗政务余闲,辄往宫中游玩,仰眺俯瞩,均足赏心悦目,几不啻身入广寒,飘飘若仙,当下快慰异常,旁顾左右道:『这是蔡太师爱朕,议筑此宫,童太尉等苦心构成,亦不为无功。古时秦始、隋炀盛夸建筑,就使繁丽逾恒,恐未必有此佳胜哩。』
左右道:『秦、隋皆亡国主,平时所爱,无非声色犬马,陛下鉴赏,乃是山林间弃物,无伤盛德,有益圣躬,岂秦、隋所可比拟?』一味逢君。
徽宗道:『朕亦常恐扰民,只因蔡太师查核库余,差不多有五六千万,所以朕命筑此宫,与民同乐呢。』哪知已为蔡太师所骗。
左右又谀颂一番,引得徽宗神迷心荡,越入魔境。
看官听着!人主的侈心,万不可纵,侈心一开,不是兴土木,就是好神仙,还有征歌选色等事,无不相随而起。徽宗宫中,除郑皇后素得帝宠外,有王贵妃,有乔贵妃,还有大小二刘贵妃,最邀宠幸,以下便是韦妃等人。二刘贵妃俱出单微,均以姿色得幸。大刘妃生子三人,曰棫,曰模,曰榛,于政和三年病逝。徽宗伤感不已,竟仿温成后故事,温成事见仁宗时。追册为后,谥曰明达。
小刘妃本酒保家女,夤缘内侍,得入崇恩宫,充当侍役。崇恩宫系元符皇后所居,元符皇后刘氏自尊为太后后,见四十九回。常预外政,且有暧昧情事,为徽宗所闻,拟加废逐。诏命未下,先饬内侍诘责,刘氏羞忿不堪,竟就帘钩悬带,自缢而亡。孟后尚安居瑶华,刘氏已不得其死,可见前时夺嫡,何苦乃尔?此即销纳法。宫中所有使女,尽行放还。小刘妃不愿归去,寄居宦官何訢家。
可巧大刘妃逝世,徽宗失一宠嫔,抑郁寡欢。内侍杨戬,欲解帝愁,盛称小刘美色,不让大刘,可以移花接木。徽宗即命杨戬召入,美人有幸,得近龙颜,天子无愁,重谐凤侣。更兼这位小刘妃,天资警悟,善承意旨,一切妆抹,尤能别出心裁,不同凡俗!每戴一冠,制一服,无不出人意表,精致绝伦。宫禁内外,竞相仿效。
俗语说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况徽宗春秋鼎盛,善解温存,骤然得此尤物,比大刘妃还要慧艳,哪有不宠爱的情理?不到一两年,即由才人进位贵妃。嗣是六宫嫔御,罕得当夕,惟这小刘妃承欢侍宴,朝夕相亲,今日倒鸾,明日颠凤,一索再索三、四索,竟得生下三男一女。名花结果,未免减芳,那徽宗已入魔乡,得陇又要望蜀。会值延福宫放灯,竟带着蔡攸、王黼及内侍数人,轻乘小辇,微服往游。寓目无非春色,触耳尽是欢声,草木向阳,烟云夹道。联步出东华门,但见百肆杂陈,万人骈集,闹盈盈的卷起红尘,声细细的传来歌管。徽宗东瞧西望,目不暇接,突听得窗帘一响,便举头仰顾,凑巧露出一个千娇百媚的俏脸儿来,顿令徽宗目眙神驰,禁不住一齐喝采。酷似一出【挑帘】。曾记得前人有集句一联,可以仿佛形容,联句云:
杨柳亭台凝晚翠,芙蓉帘幕扇秋红。
毕竟徽宗有何奇遇,且看下回便知。
王老志也、王仔昔也、林灵素也,三人本属同流,而优劣却自有别。老志所言,尚有特识,其讽徽宗也以自省,其劝蔡京也以急退,盖颇得老氏之真传,而不专以隐怪欺人者。迨托疾而去,翛然远引,盖尤有敝屣富贵之思焉。王仔昔则已出老志下矣,林灵素狡猾逾人,荒唐尤甚。祷雨一事,虽若有验,然非小有异术,安能幸结主知?孔子谓攻乎异端,斯害也已,灵素固一异端也,奈何误信之乎?且自神仙之说进,而土木兴,土木之役繁,而声色即缘之以起。巫风、淫风、乱风,古人所谓三风者,无一可犯,一弊起而二弊必滋,此君子所以审慎先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