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36
兀朮大喜,立畀千金,即令兵士往凿。兵士都想逃命,一齐动手,即夕成渠,长约三十余里,遂移船趋建康。薄暮到了牛头山,忽然鼓角齐鸣,一彪军拦住去路,兀朮还道是留驻的金兵,前来相接,因即拍马当先,自去探望。遥见前面列着黑衣军,又当天色苍茫,辨不出是金军,是宋军,正迟疑间,突有铁甲银鍪的大将,挺枪跃马,带着百骑,如旋风般杀来。兀朮忙回入阵中,大呼道:『来将是宋人,须小心对敌。』
部众亟持械迎斗,那大将已驰突入阵,凭着一杆丈八金枪,盘旋飞舞,几似神出鬼没,无人可当。金人被刺死无数,并因日色愈昏,弄得自相攻击,伏尸满途。兀朮忙策马返奔,一口气跑至新城,才敢转身回顾,见逃来的统是本部败兵,后面却没有宋军追着,心下稍稍宽慰,便问部众道:『来将是什么人?有这等厉害!』
有一卒脱口应道:『就是岳爷爷。』
兀朮道:『莫非就是岳飞吗?果然名不虚传。』从金人口中,叙出岳飞,力避常套。
是晚在新城扎营,命逻卒留心防守。兀朮也不敢安寝,待到夜静更阑,方觉矇眬欲睡,梦中闻小校急报道:『岳家军来了!』当即霍然跃起,披甲上马,弃营急走。金兵也跟着奔溃。怎奈岳家军力追不舍,慢一步的,都做了刀下鬼,惟脚生得长,腿跑得快,还算侥幸脱网,随兀朮逃至龙湾。兀朮见岳军已返,检点兵士,十成中已伤亡三五成,忍不住长叹道:『我军在建康时,只防这岳飞截我后路,所以令偏将王权等,留驻广德境内,倚作后援,难道王权等已经失败么?现在此路不得过去,如何是好?』
将士等进言道:『我等不如回趋黄天荡,再向原路渡江,想韩世忠疑我已去,不至照前预备哩。』
兀朮沈吟半晌,方道:『除了此策,也没有他法了。』
遂自龙湾乘舟,再至黄天荡。
小子须补叙数语,表明岳飞行踪。
岳飞自兀朮南行,曾令部军在后追蹑,行至广德境内,可巧遇着金将王权,两下交战数次,王权哪里敌得过岳飞,活活的被他拿去。还有首领四十余,一并受擒。岳飞将王权斩首,余众杀了一半,留了一半;复纵火毁尽敌营,进军钟村,本思南下勤王,只因军无现粮,不便远涉,且料得兀朮不能持久,得了辎重,总要退归原路,于是移驻牛头山,专等兀朮回来,杀他一场爽快。至兀朮既经受创,仍逼还黄天荡,又想江中有韩世忠守着,自己又带着陆师,未合水战,不如回攻建康,俟建康收复,再截兀朮未迟,于是自引兵向建康去了。是承上起下之笔,万不可少。
且说兀朮回走黄天荡,只望韩世忠已经解严,好教他渡江北归,好容易驶了数里,将出荡口,不意口外仍泊着一字儿战船,旗纛上面,统是斗大的韩字,又忍不住叫起苦来。将士等恰都切齿道:『殿下不要过忧,我等拚命杀去,总可获殿下过江,难道他们都不怕死吗?』
兀朮道:『但愿如此,尚可生还,今且休息一宵,养足锐气,明日并力杀出便了。』
是夕两军相持不动,到了翌晨,金兵饱食一餐,便磨拳擦掌,鼓噪而出。那口外的战船,果被冲开,分作两道。金兵乘势驶去,不料驶了一程,各战船忽自绕漩涡。一艘一艘的沉向江底去了。怪极。看官道是何故?原来世忠知兀朮此来,必拚命争道,他却预备铁绠,贯着大钩,分授舟中壮士,但俟敌舟冲出,便用铁钩搭住敌舟,每一牵动,舟便沉下。金兵怎知此计,就是溺死以后,魂入水晶宫,还不晓得是若何致死。兀朮见前船被沉,急命后船退回,还得保全了好几十艘,但心中已焦急的了不得,只好请韩元帅答话。世忠即登楼与语,兀朮哀求假道,誓不再犯。也有此日。世忠朗声道:『还我两宫,复我疆土,我当宽汝一线,令汝逃生。』
兀朮语塞,转舵退去。
会闻金将孛堇太一一译作贝勒搭叶由挞懒遣来,率兵驻扎江北,援应兀朮,兀朮遥见金帜,胆稍放壮,再求与韩元帅会叙。两下答话时,兀朮仍请假道,世忠当然不从。兀朮道:『韩将军你不要太轻视我!我总要设法渡江。他日整军再来,当灭尽你宋室人民。』
世忠不答,就从背后拈弓注矢欲射,毕竟兀朮乖巧,返入船内,连忙返棹。世忠一箭射去,只中着船篷罢了。兀朮退至黄天荡,与诸将语道:『我看敌船甚大,恰来往如飞,差不多似使马一般,奈何奈何?』
诸将道:『前日凿通老鹳河,是从悬赏得来,殿下何不再用此法?』
兀朮道:『说得甚是。』
遂又悬赏购募,求计破韩世忠。适有闽人王姓,登舟献策,谓『应舟中载土,上铺平板,并就船板凿穴,当作划桨,俟风息乃出。海舟无风不能动,可用火箭射他箬篷,当不攻自破了。』又是一个汉奸。
兀朮大喜,依计而行。韩世忠恰未曾预防,反与梁夫人坐船赏月,酌酒谈心。两下里饮了数巡,梁夫人忽颦眉叹道:『将军不可因一时小胜,忘了大敌,我想兀朮是著名敌帅,倘若被他逃去,必来复仇,将军未得成功,反致纵敌,岂不是转功为罪么?』
世忠摇首道:『夫人也太多心了。兀朮已入死地,还有甚么生理,待他粮尽道穷,管教他授首与我哩。』
梁夫人道:『江南、江北统是金营,将军总应小心。』一再戒慎,是金玉良言。
世忠道:『江北的金兵,乃是陆师,不能入江,有何可虑?』
言讫乘着三分酒兴,拔剑起舞,将军有骄色了。口吟【满江红】一阕,词曰:
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漫说道秦宫汉帐,瑶台银阙,长剑倚天氛雾外。宝光挂日烟尘侧,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
龙虎啸,风江泣,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耿耿,泪沾襟血。汴水夜吹羌管笛,鸾舆步老辽阳幄。把唾壶敲碎,问蟾蜍,圆何缺?此词曾载【说岳全传】。他书亦间或录及,语语沈雄,确是好词,因不忍割爱,故亦录之。
吟罢,梁夫人见他已饶酒兴,即请返寝,自语诸将道:『今夜月明如昼,想敌虏不敢来犯,但宁可谨慎为是。汝等应多备小舟,彻夜巡逻,以防不测。』
诸将听命。梁夫人乃自还寝处去了。谁料金兵一方面已用了闽人计,安排妥当,由兀朮刑牲祭天,竟乘着参横月落,浪息风平的时候,驱众杀来。
正是:
瞬息军机生巨变,由来败事出骄情。
毕竟胜负如何,且至下回续叙。
余少时阅【说岳全传】,尝喜其叙事之热闹。及长,得览【宋史】,乃知【岳传】中所载诸事,多半出诸臆造,并无确据,然犹谓小说性质,本与正史不同,非意外渲染,固不足醒阅者之目。迨阅及是编,载韩世忠、夫人与金兀术交战黄天荡事,与【说岳传】中相类。第彼则犹有增饰之词,此则全从正史演出,而笔力之矫悍,独出【说岳全传】之上。乃知编著小说,不在伪饰,但能靠着一支笔力,纵横鼓舞,即实事亦固具大观也。人亦何苦为凭空架饰之小说,以愚人耳目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