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36
李显忠闻海州围解,金兵又败,拟乘势规复中原,奏请出师西向,自宿、亳趋汴京,直通关、陕。关、陕既通,鄜延一路,素知臣名,必皆响应,然后招集部曲,转取河东云云。哪知高宗非但不从,反下诏撤销三招讨使,召显忠主管侍卫军马司,成闵主管殿前衙司,吴拱主管侍卫步军司。显忠不得已,奉命还朝,又是枉费心机。途次接得内禅诏旨,亟驰贺新主去了。
当金亮入寇时,群臣多劝高宗避敌,皇子玮不胜忿懑,入白高宗,愿率师御寇。高宗亦颇感动,乃下诏亲征。玮扈跸同行,及还临安,高宗以年老倦勤,意欲禅位。仍然不脱主和故智,因此得休便休。陈康伯密赞大计,乞先正名,因立玮为太子,更名为眘。音慎。且追封太子父子偁为秀王。未几,由高宗降诏,令太子即皇帝位,自称太上皇帝,后称太上皇后,退居德寿宫。太子偁固辞不受,高宗勉谕再三,又出御紫宸殿,面谕群臣,嗣即入内,由侍臣拥太子出殿,至御座旁,侧立不坐。侍臣扶掖至七八次,乃略就座。宰相率百僚拜贺,太子又遽起立。辅臣升殿固请,太子愀然道:『君父有命,本诸独断,自恐无德,未克当此大位。』
辅臣免不得恭维数语。于是草草成礼,片刻退班。高宗移驻德寿宫,太子自整袍履,步出祥曦门,冒雨扶辇随行。及宫门尚未止步,高宗一再麾退,并令左右扶掖以进,因顾群臣道:『付托得人,我无忧了。』
越日,颁诏大赦。又越日,以即位礼成,告天地宗庙社稷,是为孝宗皇帝。定五日一朝德寿宫,旋因上皇未允,改为每月四朝。
孝宗闻张浚重名,既即位,即召浚入朝。浚至拜谒已毕,孝宗赐他旁坐,且改容与语道:『久闻公忠勇过人,今朝廷所恃惟公,幸有以教朕!』
浚从容对道:『人主所恃,以心为本,一心合天,何事不济?古人所谓天即是理,秉理处事,使清明在躬,自然赏罚举错,毋有不当,人心皆归,敌仇亦服。』
孝宗悚然道:『当不忘公言!』
遂加浚少傅,封魏国公,宣抚江淮。浚一再进谒,极陈:『和议非计,请遣舟师,自海道捣山东。命诸将出师犄角,进取中原。』
孝宗颇也称善。无如当时,有个潜邸旧臣,姓史名浩,曾任翰林学士,时预枢密。他是秦缪丑的流亚,专讲和议,从中掣肘,这也是天意已定,无可挽回,因此出了一位孝宗,复出一个史浩,实仍由孝宗用人不明。浩上言:『官军西讨,东不可过宝鸡,北不可过德顺,若离蜀太远,恐致敌人潜袭,保蜀反以亡蜀。』
孝宗竟为所惑,遂拟弃秦陇三路。虞允文遥谏不从,反将他罢知夔州,并诏吴璘班师。璘此时已收复十三州三军,正与金将阿撤相持,既接诏命,乃下令退兵。僚属交谏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此举所关甚重,奈何退师?』
璘慨然道:『璘岂不知此!但主上新政,璘远握重兵,若不遵诏,岂非目无君上么?』遂退师还河池。
自是秦凤、熙河、永兴三路,新复十三州三军,又皆为金人夺去。及虞允文自川、陕还朝,入对时,以笏画地,极言弃地利害,且云今日有八可战,孝宗始叹谓史浩误朕,这是后话慢表。
且说孝宗于绍兴三十二年六月即位,越年改元隆兴,进史浩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兼枢密使。备叙官衔,见孝宗之倚畀非人。且诏宰执以下,各陈应敌定论以闻。廷臣多半主战,独史浩主守。守字即和字之变相。正争议间,忽由张浚呈入金将来书,系索海、泗、唐、邓、商各州地,所有往来通问,悉如金熙宗时旧约,否则请会兵相见云云。原来金主雍称帝以后,本已诏罢南征,惟遣右副元帅谋衍等,往讨西北乱党。应前回萨巴之乱。
时萨巴已为党羽移剌窝干所杀,老和尚亦就缚,移剌窝干自称都元帅,寻且潜号皇帝,改元天正,兵势颇强。谋衍等师久无功,因遣他将仆散忠义一作布萨忠义及纥石烈志宁一作赫舍哩志宁往代谋衍。两将驱兵深入,连败移剌窝干。移剌窝干北走沙陀被党徒执献金军,枭首以殉,余党悉平。
金主遂进仆散忠义为都元帅,赴汴京节制诸军。纥石烈志宁为副元帅,驻军淮阳,为南攻计。纥石烈志宁贻书张浚,求如故约,且遣蒲察徒穆一作富察图们大周仁屯虹县,萧琦屯灵壁,积粮修城,准备出发。浚既将来书呈入,又极力主战,劝孝宗临幸建康,鼓动士气,勿堕敌诈谋。孝宗览后,手诏召浚入议。浚仍执前说,且请乘敌未发,先捣虹县及灵壁。孝宗点头会意,独史浩进奏道:『帝王出师,当策万全,岂可冒昧尝试,侥幸图逞?』
浚与他力辩,并奏言:『浩意主和,恐失机会。』
孝宗道:『魏公既锐意恢复,朕难道独甘偷安么?』
浚拜谢而退。
李显忠时已在朝,兼任淮西招抚使,亦请出师,愿为前驱。建康都统邵宏渊,复献捣虹县、灵壁的计策。孝宗遂决意兴师,且语陈俊卿道:『朕倚魏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
当下将兵马大权,付与张浚。
浚至建康,开府江淮,遣李显忠出濠州,趋灵壁。邵宏渊出泗州,趋虹县。这次出师的旨意,并不由三省枢密院决议。及兵已调发,浩始得闻,心中很是不平,面请辞职。侍御史王十朋劾浩怀奸误国等八罪,浩遂罢知绍兴府。十朋再疏劾浩,复斥令奉祠。
李显忠自濠梁渡淮,直抵陡沟,金右翼都统萧琦,用拐子马来拒,金人只有此技。显忠麾众猛击,萧琦败走,遂克灵壁。惟宏渊围攻虹县,旷日不下,显忠遣灵壁降卒,至虹县开谕祸福。金守将蒲察徒穆、大周仁俱出降,连萧琦亦情愿投诚。偏宏渊自耻无功,阴怀妒忌,这种人最属可恨。会值显忠降将,入诉显忠,谓被宏渊部卒,夺去佩刀,显忠即向宏渊索得罪人,讯明属实,竟喝令斩首。宏渊愈加衔恨。显忠乘胜至宿州,大败金兵,追奔二十余里,至收军回营,方见宏渊到来。两下相见,宏渊微笑道:『招抚真关西将军呢。』
言下有不满意。显忠道:『公既远来,请闭营休士,明日并力攻城。』
宏渊默然。
显忠知宏渊不可恃,独于次日誓众登城。军士血薄上登,城已垂破,见宏渊军尚闲立濠外,大呼促进,方渡濠过来。及显忠已入城,宏渊才到,巷战逾时,寻斩数千人,宿州遂复。捷报到了临安,孝宗大喜,授显忠为淮南、京东、河北招讨使,宏渊为副。宏渊欲发仓库犒士,显忠不可,止以现钱为赏,士卒始有怨词。显忠此举,未免失策。
会闻金副元帅纥石烈志宁自睢阳引兵来攻,部众约万余人,显忠道:『区区万人,怕他甚么?当令十人执一人。』
日与降人置酒高会。亦渐骄了。到了翌晨,金兵蚁附而至,显忠登城远视,差不多有十万。便道:『这何止万人呢?』
嗣得侦卒入报,来将系金帅索撤一作博索自汴京率步骑十万,前来攻城。显忠乃往语宏渊,合力出击,宏渊道:『敌势甚锐,不如退守。』
显忠勃然道:『我只知有进,不知有退。』
遂亲督部众,开南门出战。战未数合,统制李福,统领李保,忽然倒退。显忠大怒,驰到二李面前,拔刀挥去,左斩右劈,二李头颅依次落地。显忠宣示道:『将士们瞧着!如不前进,请视此二人。』
诸将不觉股栗,遂拚死向前,击退孛撤。翌日,孛撤复益兵进攻,显忠驻军城外,用克敌弓注射,一鼓退敌。时方盛夏,炎日当空,军士多解甲喘息,汗出不休。宏渊从容巡视,顾语大众道:『天气酷暑,寻一清凉处,摇扇纳凉,尚且不堪,况蒸炙烈日中,被甲苦战呢。』可杀。
看官你想!行军全靠着鼓气,怎可作此等语,令人懈体?于是人心遂摇,无复斗志。到了夜间,中军统制周宏,鸣鼓大噪,阳言敌至,自与邵世雍、刘侁等,率部下遁去。继而统制左士渊,统领李彦孚又遁。显忠急移军入城,统制张训通、张师颜、荔泽、张渊又一并遁去。金人乘虚薄城,显忠尚竭力抵御,斩首虏二千余人。忽见东北角上,有敌人架梯登城,急忙自执长斧,砍断云梯。梯间数十人坠下,尽行毙命,敌始退却。显忠太息道:『若使诸军相与犄角,自城外掩击,敌兵可尽,敌帅可擒,奈何离心离德,自失机会呢?』
宏渊闻言,竟收军自去。临行时,入语显忠道:『闻敌人又添生力军二十万,来此攻城了。若再不退兵,恐变生不测。』
显忠正欲答言,那宏渊已转身去了。显忠仰天长叹道:『苍天苍天,尚未欲平中原么?为何阻挠至此?』
乃待夜引还,退至符离,全军大溃。小子有诗叹道:
两将离心至覆兵,大功竟尔败垂成。
阜陵孝宗崩,葬永阜陵。空作长城倚,德远即张浚,注见前文。原无择将明。
显忠驰至盱眙,见了张浚,纳印待罪。欲知张浚如何处置,待至下回表明。
逆亮诛,乌禄立,国势未定,正天予宋以恢复之机会,虞允文之言当矣。高宗内禅,孝宗嗣位,当时以英明称之,有相如陈康伯,有帅如张浚,宜若可锐图恢复矣。显忠勇号无敌,尤一时干城选,而西北且有吴璘、王刚中等人,济以虞允文智勇兼优,俱足深恃,奈何内厕一史浩,外厕一邵宏渊,西北十三州三军,既得而复弃之,灵壁、虹县及宿州相继收复,淮西一带,将成而又隳之。盖忠奸不并容,邪正不两立,未有奸邪在侧,而忠正之士能竟大功者也。惟西北事误于史浩,而邵宏渊之忌李显忠,则张浚不能无咎。孝宗既以全权付浚矣,彼邵、李二人之龃龉,宁不闻之?不预察于几先,致隳功于事后,自是恢复之机遂绝,读宋史者盖不能无惜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