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36
却说赵汝愚既死,擢余端礼为左丞相,京镗为右丞相,谢深甫参知政事,郑侨知枢密院事,何澹同知院事。端礼本与汝愚同心辅政,及汝愚窜逐,不能救解,未免抑郁不平,并因中外清议,亦有谤词,遂称疾求退。宁宗初尚不允,及再表乞休,乃罢为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洞霄宫。京镗遂得专政,他想把朝野正士,一网打尽,遂与何澹、刘德秀、胡纮三人,定出一个伪学的名目,无论是道学派,非道学派,但闻他反对侂胄,与攻讦自己,统说他是伪学一流。他才算是真小人。刘德秀首先上言,愿考核真伪,辨明邪正,宁宗即颁发原疏,令辅臣复议。京镗遂搜取正士姓名,编列伪籍,呈入宁宗,拟一一窜逐。太皇太后吴氏,闻这消息,劝宁宗勿兴党禁。
宁宗乃下诏道:『此后台谏给舍论奏,不必更及往事,务在平正,以副朕建中至意。』
这诏一下,京镗等当然愤闷,韩侂胄愈加忿怒,国子司业汪逵,殿中侍御史黄黼,吏部侍郎倪思,均因推尚道学,先后被斥。又有博士孙元卿、袁燮、国子正陈武等,统皆罢去。端明殿学士叶翥严斥伪学,得入枢密。御史姚愈,尝劾倪思倚附伪学,得擢为侍御史。
太常少卿胡纮复极陈:『伪学误国,全赖台谏排击,得使元恶殒命,群邪屏迹,今复接奉建中诏命,恐将蹈建中靖国的覆辙,宜严行杜绝,勿使伪学奸党,得以复萌』等语。大理司直邵裒然亦上言:『伪学风行,不但贻祸朝廷,并且延及场屋,自后荐举改官,及科举取士,俱应先行申明,并非伪学,然后可杜绝祸根』云云。宁宗居然准奏,命即施行。
先是朱熹奉祠家居,闻赵汝愚无辜被逐,不忍默视,因手草封事数万言,历陈奸邪欺主及贤相蒙冤等情,拟即缮录拜发。惟子弟诸生,更迭进谏,俱言此草一上,必且速祸,熹不肯从。门人蔡元定请卜易以决休咎,乃揲蓍成爻,占得遁及同人卦辞。熹亦知为不吉,因取稿焚毁,只上奏力辞职衔。有诏命仍充秘阁修撰,熹亦不至。当胡纮未达时,尝至建安谒熹,熹待学子,向来只脱粟饭,不能为纮示异,纮因此不悦。及为监察御史,即意图报复,以击熹为己任,只因无隙可寻,急切无由弹劾。至伪学示禁,便以为机会已至,乐得乘此排斥,草疏已成,适改官太常少卿,不便越俎言事;可巧来了一个沈继祖,因追论程颐为伪学,得任御史,纮遂把疏草授与继祖,令他奏陈,谓可立致富贵。
继祖是抱定一条升官发财的宗旨,偶然得此奇缘,仿佛是天外飞来的遭际,遂把草疏带回寓中。除录述原稿外,再加添几条诬陷的话儿,大致是劾熹十罪,结末是熹毫无学术,惟剽窃张载、程颐的余论,簧鼓后进,乞即褫职罢祠。熹徒蔡元定,佐熹为妖,乞即送别州编管。果然章疏朝上,诏令暮发,削秘阁修撰朱熹官,窜蔡元定至道州。已而选人余纮上书,乞诛熹以绝伪学,谢深甫披阅纮书,看是一派狂吠,遂将书掷地道:『朱熹、蔡元定,不过自相讲明,有甚么得罪朝廷呢?』还是他有点天良。
于是书不得上,众论稍息。
蔡元定,字季通,系建阳人氏。父名发,博学群书,尝以程氏【语录】、邵氏【经世】、张氏【正蒙】等书,授与元定,指为孔、孟正脉。元定日夕研摩,通晓大义,嗣闻朱熹名,特往受业。两下晤谈,熹惊诧道:『季通你是我友,不当就弟子班列。』
元定仍奉熹为师。尤袤、杨万里等,交相荐引,屡征不起。会伪学论起,元定叹道:『我辈恐不免哩。』
及道州遭谪,有司催迫甚急,元定毫不动容,即与季子沈徒步就道,驰行三千里,足为流血,无几微怨言,且贻书诫诸子道:『独行不愧影,独寝不愧衾,勿因吾得罪,遂懈尔志。』
逾年病殁,当世称为西山先生。
庆元三年冬季,太皇太后吴氏崩,遗诏谓:『太上皇帝,疾未痊愈,应由承重皇帝服齐衰五月。』
宁宗改令服丧期年,尊谥为宪慈圣烈四字,攒祔永思陵。越月诏籍伪学,列籍凡五十九人,一并坐罪。试录述姓氏如下:
赵汝愚、留正、周必大、王蔺,曾居宰辅。
朱熹、徐谊、彭龟年、陈傅良、章颖、薛叔似、郑湜、楼钥、林大中、黄由、黄黼、何异、孙逢吉,曾任待制以上官职。
刘光祖、吕祖俭、叶适、杨芳、项安世、李埴、沈有开、曾三聘、游仲鸿、吴猎、李祥、杨简、赵汝谠、赵汝谈、陈岘、范仲黼、汪逵、沈元卿、袁燮、陈武、田澹、黄度、张体仁、蔡幼学、黄颖、周南、吴柔胜、王厚之、孟浩、赵巩、白炎震,曾任散官。
皇甫斌、范仲壬、张致远,曾任武官。
杨宏中、周瑞朝、张衟dào、林仲麟、蒋傅、徐范、蔡元定、吕祖泰,俱士人。
党禁既兴,【六经】、【论语】、【孟子】、【中庸】、【大学】诸书,亦垂为世禁。朝右无一正士,所有宰辅以下,统是韩家门内的走狗,侂胄亦早封保宁军节度使,寻复加官少傅,封豫国公。
吏部尚书许及之,谄事侂胄,无所不至,每思侂胄援引,得预枢要,偏待了两年有余,望眼将穿,一些儿没有佳报,他心中是说不出的苦楚,没奈何静俟机缘,再行乞请。想是官运未通。可巧侂胄生日,开筵庆寿,群臣各敬送寿仪,届期往祝。及之也硬着头皮,割舍千金,备得一分厚礼,先日恭送,到了往拜的时候,日未亭午,总道时候尚早,不妨迟迟吾行,谁知到了韩宅,阍人竟掩门拒客。他惊惶得了不得,轻轻的敲了数下,但听门内竟呵叱出来;再自述官衔,乞求放入,里面又厉声道:『什么里部吏与里字同音外部?如来祝寿,也须清早恭候,现在是甚么时候了。』
及之心下益慌,情愿厚赠门金,恳他容纳。已是临渴掘井。阍人方指示一条门径,令他进去。看官道是何路?乃是宅旁一扇偏门,凡奴隶及狗,由此进出。及之已喜出望外,便向偏门中伛偻而入。那阍人已经待着,由及之馈他多金,方引入正厅拜寿。及之到寿坛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三跪九叩礼,然后转入客座,但见名公巨卿,统已先在座中。你会巴结,谁知别人比你还要巴结。自己愈觉懊悔,及酒阑席散,先抢步上前谢宴,最后方才退出。过了两日,再去拜见侂胄,寒暄已毕,便历叙知遇隆恩与自己衰癃情状,甚至涕泪满颐。
侂胄慢腾腾的答道:『我也念汝衰苦,正想替汝设法呢。』
及之听得此语,好似恩纶下降,自顶至踵,无不感悦,不由的屈膝下跪道:『全仗我公栽培!』
侂胄微笑道:『何必如此,快请起来!当即与君好音。』
及之又磕了几个响头,才自起立,口中谢了又谢,始告别而去。不到两天,即有内批传出,令及之同知枢密院事。都下有知他故事的,遂赠他两行头衔,一行是『由窦尚书』四字,一行是『屈膝执政』四字,及之并不自惭,反觉意气扬扬,入院治事。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
同时还有天潢贵胄,叫作赵师择原字为即古择字。,是燕王德昭八世孙,曾举进士第,累任至大府少卿,自侂胄用事,更加意献媚,得擢司农卿,知临安府。当侂胄庆寿时,百官争馈珍异金珠等类,不胜枚举。师择独袖出小盒,呈与侂胄道:『愿献小果核贿觞。』
大众都疑是甚么佳果,至开箧出视,乃是粟金蒲萄小架,上缀大珠百余粒,都是精圆秀润,烨烨生光。众人齐声称赏,侂胄却不过说了『还好』二字,顿使人人惭沮,自觉礼仪太轻,赧然而退。侂胄有张、谭、王、陈四妾,均封郡夫人。三夫人绰号满头花,妖冶异常,尤得宠幸。其次又有十婢,也是日抱衾裯,未曾失欢。适有趋炎附热的狗官,献入北珠冠四顶,侂胄分给四夫人,惟十婢统是向隅。十婢且羡且妒,自相告语道:『我等未尝非人,难道不堪一戴么?』
自是对着侂胄,不是明讥,便是暗讽,添了侂胄一桩心事。这消息传至师择耳中,亟出钱万缗,购得北珠冠十枚,师择得侂胄入朝,径自献入。十婢大喜,分持以去。至侂胄退归,十婢都来道谢,侂胄也是心欢。过了数日,都市行灯,十婢各带珠冠,招摇过市,观者如堵,无不称羡。十婢返语侂胄道:『我辈得赵太卿厚赠,光价十倍,公何不酬给一官呢?』
侂胄允诺,次日即进师择为工部侍郎。侂胄又尝与客饮南园,师择亦得列座,园内装点景色,精雅绝伦,就中有一山庄,竹篱茅舍,独饶逸趣。侂胄顾客道:『这真田舍景象,但少鸡鸣犬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