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6 19:04
在厄篇評
孔子困厄陳、蔡的故事在現代社會流傳十分廣遠，特别是孔子『丧家之犬』的形象(【史記·孔子世家】語)。在困境中，弟子們或多或少都有微詞，子路和子貢不同程度地質疑了孔子的學說，但顏回卻認為『夫子之道至大』，『世不我用，有國者之醜』，『不容然後見君子』，這樣的評論無疑是符合歷史事實的(東周末期，即春秋戰國時期，霸道權謀之術窜起，王道旁落，不為諸侯所容)，也一言中的地道出了當時受困的原因(即以孔子之賢，必不能容於諸侯)，最後更為孔子提供了建議，使得孔子对顔回更加賞識和信任，當子貢懷疑顏回偷吃米飯時，孔子從品性的高度，否定顏回這樣做的可能性，並用巧妙的方法解除了別人的疑問。由此，孔子智者的形象凸顯。
楚昭王⊙楚昭王：楚平王之子，名壬，諡昭聘孔子．孔子徃拜禮焉吳曰：夫子往楚國拜昭王之禮命．路出于陳蔡吳曰：行路出於陳蔡之間．⊙陳、蔡：春秋時諸侯國名．陳蔡大夫相與謀曰吳曰：陳蔡二國之臣．相共謀議曰：『孔子聖賢吳曰：夫子乃聖賢人也．其所刺譏皆中諸侯之疾吳曰：其諷諫皆切中諸侯之失．若用於楚．則陳蔡危矣．』遂使徒兵⊙徒兵：步兵。距：同『拒』，阻攔距孔子．孔子不得行吳曰：乃用其徒舉兵遮孔子路．不得行．絕糧七日吳曰：孔子不食七日．外無所通吳曰：外無间道可通．藜羹不充吳曰：藜羹亦不充足於飢．⊙藜羹：菜湯。此指粗劣的食物．從者皆病吳曰：隨從之人飢餓而病．孔子愈慷慨．講誦絃歌不衰吳曰：孔子知弟子有愠色．益自慷慨．講誦絃歌不少息者也．⊙弦歌：以琴瑟伴奏而歌。不衰：不停止．
白話譯文
楚昭王聘請孔子到楚國去，孔子前去拜見楚昭王，途中經過陳國和蔡國。陳國、蔡國的大夫一起謀劃說：『孔子是位聖賢，他所譏諷批評的都切中諸侯的問題，如果被楚國聘用，那我們陳國、蔡國就危險了。』於是派兵阻攔孔子。
孔子不能前行，斷糧七天，也無法和外邊取得聯繫，連粗劣的食物也吃不上，跟隨他的人都病倒了。這時孔子更加慷慨激昂地講授學問，用琴瑟伴奏不停地唱歌。
乃召子路而問焉．曰：『【詩】云⊙【詩】：指【詩經·小雅·何草不黃】：「匪兕匪虎⊙匪兕匪虎：不是犀牛不是老虎。兕：雌的犀牛．率彼曠野王曰：率．修也．言非兕虎而修．曠．野也．吳曰：【詩·小雅】何草不黃之辭．率循也．言匪虎兕．何為使循曠野．而不安也．⊙率彼曠野：來到曠野。率：沿著．」吾道非乎．奚為至於此．』子路慍．作色而對曰：『君子無所困吳曰：君子之人．何所窮困．意者⊙意者：想來夫子未仁與吳曰：乃夫子未能盡於仁乎．人之弗吾信也吳曰：故人不信也．王曰：言人不信．豈以未仁故也．意者夫子未智與吳曰：又乃夫子未能盡智乎．人之弗吾行也吳曰：故人不使通行．而窮困如此也．王曰：言人不使通行而困窮者．豈以吾未智也．且由也．昔者聞諸夫子．為善者天報之以福吳曰：人能作善則天以福報之．為不善者天報之以禍吳曰：為不善則天報之以禍．今夫子積德懷義延章曰：積仁德於天下．故諸侯聘之．吳曰：今夫子外積於德．内懷於義．行之久矣吳曰：行之於己亦已久矣．奚居之窮也吳曰：何為窮困若此．』
白話譯文
於是找來子路試問說：『【詩經】說：「不是野牛不是虎，卻都來到荒野上。」我的道難道有什麼不對嗎？為什麼到了這個地步啊？』
子路一臉怨氣，動了臉色回答說：『君子是不會被什麼東西困擾的。想來老師的仁德還不夠吧，人們還不信任我們；想來老師的智慧還不夠吧，人們不願推行我們的主張。而且我從前就聽老師講過：「做善事的人上天會降福於他，做壞事的人上天會降禍於他。」如今老師您積累德行心懷仁義，推行您的主張已經很長時間了，怎麼處境如此困窮呢？』
子曰：『由未之識也延章曰：諸侯爭霸．而王道行於諸侯．必為之困也．吳曰：子謂仲由未知此理．．吾語汝．汝以仁者為必信也吳曰：汝言仁者之人．必取信於人乎．則伯夷叔齊．不餓死首陽吳曰：則夷齊仁者也．必不當餓死．汝以智者為必用也吳曰：汝言智者必見用於人．則王子比干．不見剖心吳曰：則比干不當為紂所殺．汝以忠者為必報也吳曰：汝言忠臣必得君之報乎．則關龍逢不見刑吳曰：則關龍逢亦不當為紂所殺．⊙關龍逢不見刑：夏桀為長夜飲，關龍逢勸諫，被殺害．汝以諫者為必聽也吳曰：汝言諫臣必得君之聽也．則伍子胥不見殺吳曰：則子胥不當見殺於吳王矣．⊙伍子胥：春秋時楚國人，名員。父兄均被楚平王殺害，他逃到吳國。與孫武共佐吳王闔閭伐楚，五戰攻入郢都，掘楚平王墓，鞭屍三百。吳王夫差打敗越國，越國勾踐請和，夫差允諾。伍子胥勸諫不聽，被迫自殺。見殺：被殺．夫遇不遇者．時也延章曰：時行其才．則遇．吳曰：時有遇與不遇也．賢不肖者．才也吳曰：才有賢不肖者也．延章曰：時取之才．不别其賢不肖也．故明主先賢而後才，昏聵者先才而後賢．君子博學深謀而不遇時者．眾矣吳曰：世之賢才君子．不遇時者多．何獨丘哉吳曰：豈獨我不遇哉．且芝蘭生於幽林吳曰：夫芝蘭之草．生於深谷林之中．不以無人而不芳吳曰：豈因無人往來．而不吐其香乎．君子修道立德吳曰：君子將明其道．成立其德．不謂窮困而改節吳曰：豈以一時之窮困而遂變其所守乎．為之者．人也吳曰：作為在人．生死者．命也吳曰：死生有命．是以晉重耳⊙重耳：春秋時晉獻公次子，即春秋五霸的晉文公之有霸心．生於曹衛王曰：重耳．晉文公也．為公子時．出奔困於曹衛．⊙生於曹衛：生，指困于曹衛而後生，即重新興盛．越王勾踐⊙越王勾踐：春秋時越王，也作句踐。他被吳王夫差打敗後，困於會稽，屈膝求和。其後臥薪嚐膽，發憤圖強，經過十年，終於滅掉吳國之有霸心．生於會稽王曰：言越王之有霸心．乃生困於會稽之時也．⊙生於會稽：此指勾踐稱霸之心是在困于會稽時產生的．故居下而無憂者．則思不遠吳曰：在下位而無患難之憂．則思慮淺而已矣．處身而常逸者．則志不廣吳曰：處身而務逸樂．則其志小．庸知其終始乎王曰：庸．用也．汝何用知其終始．或者．晉文公越王之時也．』子路出．
白話譯文
孔子說：『由啊，你還不懂得啊！我來告訴你。你以為仁德的人就一定被人相信？那麼伯夷、叔齊就不會被餓死在首陽山上；你以為有智慧的人一定會被任用？那麼王子比干就不會被剖心；你以為忠心的人必定會有好報？那麼關龍逢就不會被殺；你以為忠言勸諫一定會被採納？那麼伍子胥就不會被迫自殺。遇不遇到賢明的君主，是時運的事；賢還是不肖，對於才能的盡用是不妨礙的。君子學識淵博深謀遠慮而時運不濟的人多了，何止是我呢！況且芝蘭生長在深林之中，不因為無人欣賞而不芳香；君子修養身心培養道德，不因為窮困而改變節操。如何做在於自身，是生是死在於命。因而晉國重耳的稱霸之心，產生在困于曹衛的時候；越王勾踐的稱霸之心，產生在困於會稽的時候。所以說居於下位而無所憂慮的人，是思慮不遠；安身處世總想安逸的人，是志向不大。怎能知道他的終始呢？』子路出去了。
召子貢．告如子路．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延章曰：夫子所行者王道．非諸侯所能容也．夫子盍少貶焉延章曰：其器至大．故不見容．自貶以小其器．或見容．吳曰：夫子何不少自損抑．』子曰：『賜．良農能稼．不必能穡王曰：種之為稼．歛之為穡．良農能種之．未必能歛穫之也哉．良工能巧．不能為順王曰：言良工能巧．不能每順人意也．吳曰：良工能巧．不能順意．以規矩有定也．君子能修其道．綱而紀之吳曰：君子能脩明其道．有綱而有紀也．⊙綱而紀之：抓住關鍵來治理．不必其能容吳曰：未必其人之能容．今不修其道．而求其容吳曰：今乃不脩其道．而求人之見容．賜．爾志不廣矣．思不遠矣．』子貢出．
白話譯文
孔子叫來子貢，又試著問了同樣的問題。子貢說：『老師您的道實在博大，因此天下容不下您，您何不把您的道降低一些呢？』孔子說：『賜啊，好的農夫會種莊稼，不一定會收穫；好的工匠能做精巧的東西，不一定能順遂每個人的意願；君子能培養他的道德學問，抓住關鍵創立政治主張，別人不一定能採納。現在不修養自己的道德學問而要求別人能採納，賜啊，這說明你的志向不遠大，思想不深遠啊。』子貢又出去了。
顏回入．問亦如之．顏回曰：『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延章曰：諸侯之器不能成其道也．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世不我用．有國者之醜也．夫子何病焉．不容．然後見君子吳曰：世不能容乃見君子道大．』孔子欣然歎曰吳曰：夫子問顔回言．而樂然嘆曰：『有是哉吳曰：誠有如此也．顏氏之子．使爾多財延章曰：子貢經商多財．夫子比之子貢．吾為爾宰延章曰：子貢聰明．而志不廣．此夫子所以喜回也．王曰：宰．主．財者．為汝主財．志意同也．延章曰：志其道而致于器之不見用．此回之不多財也．而夫子之志明矣．延章曰：夫子者．萬世之師也．人之不二者．子貢者．人之常也．眾焉．弟子當以其志相從．』
白話譯文
顏回進來了，孔子又問了他同樣的問題。顏回說：『老師的道太廣大了，天下也容不下。雖然如此，您還是竭力推行。世人不用，那是當權者的恥辱，您何必為此憂慮呢？不被採納才看出您是君子。』
孔子聽了高興地感歎說：『你說得真對呀，顏家的兒子！假如你有很多錢，我就來給你當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