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5
且说朱常引家人、媳妇,扛着尸首赶到赵家,一路打将进去。直到堂中,见四面门户紧闭,并无一个人影。朱常教:『把尸首居中停下,打到里边去,拿赵完这老亡八出来,锁在死尸脚上!』众人一齐动手,乒乒乓乓将遮堂乱打,那遮堂已是离了窠臼的,不消几下,一扇扇都倒下去,尸首上又压上一层。众人只顾向前,那知下面有物。赵寿见打下遮堂,把锣筛起。外边人听见,发声喊,抢将入来。朱常听得筛锣,只道有人来抢尸首,急掣身出来,众人已至堂中,两下你揪我扯,搅做一团,滚做一块。里边赵完三人大喊:『田牛儿!你母亲都被打死了,不要放走了人!』田牛儿听见,急奔来问:『我母亲如何却在这里?』赵完道:『他刚同丁老官走来问我,遮堂打下,压死在内。我急走得快,方逃得性命。若迟一步儿,这时也不知怎地了!』田牛儿与赵一郎将遮堂搬开,露出两个尸首。
田牛儿看娘时,头已打开,脑浆鲜血满地,放声大哭。朱常听见,只道还是假的,急抽身一望,果然有两个尸首,着了忙,往外就跑。这些家人、媳妇,见家主走了,各要攦脱逃走,一路揪扭打将出来。那知门口有人把住,一个也走不脱,都被拿住。赵完叫道:『莫打坏了人!』故此朱常等不十分吃亏。赵寿取出链子绳索,男子、妇女锁做一堂。田牛儿痛哭了一回,心中忿怒,跳起身道:『我把朱常这狗忘八,照依母亲打死罢了!』
赵完拦住道:『不可!不可!如今自有官法究治了,你打死他做甚?』教众人扯过一边。此时已哄动远近村坊,地方邻里,无有不到赵家观看。赵完留到后边,备起酒席款待,要众人具个白昼劫杀公呈。
那些人都是赵完的亲戚佃户,雇工人等,谁敢不依。
赵完连夜装起四五只大船,载了地邻干证人等,把两只将朱常一家人锁缚在舱里。行了一夜,方到婺源县台。候大尹蚤衙升堂,地方人等先将呈子具上。这大尹展开,观看一过,问了备细,即差人押着地方并尸亲赵完、田牛儿、卜才前去,将三个尸首盛殓了,吊来相验。朱常一家人,都发在铺里羁侯。那时朱常家中,自有佃户报知,儿子朱太星夜赶来看觑,自不必说。有句俗语道得好:官无三日急。那尸棺便吊到了,这大尹如何就有工夫去相验。
隔了半个多月,方才出牌,着地方备办登场法物,铺中取出朱常一干人,都到尸场上。仵作人逐一看报道:『丁文太阳有伤,周围二寸有余,骨头粉碎。田婆脑门打开,脑髓漏尽,右肋骨踢折三根。二人实系打死。卜才妻子颈下有缢死绳痕,遍身别无伤损,此系缢死是实。』大尹见报,心中骇异道:『据这呈子上,称说舡翻落水身死,如何却是缢死的?』
朱常就禀道:『爷爷!众耳众目所见,如何却是缢死的?这明明仵作人得了赵完银子,妄报老爷!』大尹恐怕赵完将别个尸首颠换了,便唤卜才:『你去认这尸首,正是你妻子的么?』卜才上前一认,回复道:『正是小人妻子!』
大尹道:『是昨日登时死的?』卜才道:『是。』大尹问了详细,自走下来,把三个尸首逐一亲验,仵作人所报不差,暗称奇怪!分付把棺木盖上封好,带到县里来审。
大尹在轿上,一路思想,心下明白。回县坐下,发众犯都跪在仪门外,单唤朱常上去,道:『朱常,你不但打死赵家二命,连这妇人,也是你谋死的。须从实招来。』朱常道:『这是家人卜才的妻子余氏,实被赵完打下水死的,地方上人,都是见的,如何反是小人谋死?爷爷若不信,只问卜才便见明白。』大尹喝道:『胡说!这卜才乃你一路之人,我岂不晓得!敢在我面前支吾!夹起来。』
众皂隶一齐答应上前,把朱常鞋袜去了,套上夹棍,便喊起来。那朱常本是富足之人,虽然好打官司,从不曾受此痛苦,只得一一吐实:『这尸首是浮梁江口不知何人撇下的。』大尹录了口词,叫跪在丹墀下。又唤卜才进来,问道:『死的妇人果是你妻子么?』卜才道:『正是小人妻子。』大尹道:『既是你妻子,如何把他谋死了,诈害赵完?』卜才道:『爷爷!昨日赵完打下水身死,地方上人都看见的。』
大尹把气拍在桌上一连七八拍,大喝道:『你这该死的奴才!这是谁家的妇人,你冒认做妻子,诈害别人!你家主已招称,是你把他谋死。还敢巧辩,快夹起来!』卜才见大尹像道士打灵牌一般,把气拍一片声乱拍乱喊,将魂魄都惊落了。又听见家主已招,只得禀道:『这都是家主教小人认作妻子,并不干小人之事。』大尹道:『你一一从实细说。』卜才将下船遇见尸首,定计诈赵完前后事细说一过,与朱常无二。大尹已知是实,又问道:『这妇人虽不是你谋死,也不该冒认为妻,诈害平人。那丁文、田婆却是你与家主打死的,这须没得说。』卜才道:『爷爷!其实不曾打死,就夹死小人,也不招的。』
大尹也教跪在丹墀。又唤赵完并地方来问,都执朱常扛尸到家,乘势打死。大尹因朱常造谋诈害赵完事实,连这人命也疑心是真,又把朱常夹起来。朱常熬刑不起,只得屈招。大尹将朱常、卜才各打四十,拟成斩罪,下在死囚牢里。其余十人,各打二十板,三个充军,七个徒罪,亦各下监。六个妇人,都是杖罪,发回原籍。其田断归赵完,代赵宁还原借朱常银两。又行文关会浮梁县,查究妇人尸首来历。
那朱常初念,只要把那尸首做个媒儿,赵完怕打人命官司,必定央人兜收私处,这三十多亩田,不消说起归他,还要扎诈一注大钱,故此用这一片心机。谁知激变赵寿做出没天理事来对付,反中了他计。当下来到牢里,不胜懊悔,想道:『这蚤若不遇这尸首,也不见得到这地位!』正是:
蚤知更有强中手,却悔当初枉用心。
朱常料道此处定难翻案,叫儿子分付道:『我想三个尸棺,必是钉稀板薄,交了春气,自然腐烂。你今先去会了该房,捺住关会文书。回去教妇人们莫要泄漏这缢死尸首消息。一面向本省上司去告准,捱至来年四五月间,然后催关去审,那时烂没了缢死绳痕,好与他白赖。一事虚了,事事皆虚,不愁这死罪不脱!』
朱太依了父亲,前去行事,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