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5-21 22:03
却说曹操欲斩刘岱、王忠，孔融谏曰：『二人本非刘备敌手，若斩之，恐失将士之心。』操乃免其死，黜罢爵禄1。欲自起兵伐玄德，孔融曰：『方今隆冬盛寒，未可动兵，待来春未为晚也。可先使人招安张绣、刘表，然后再图徐州。』操然其言，先遣刘晔往说张绣。晔至襄城，先见贾诩，陈说曹公盛德。诩乃留晔于家中。
次日，来见张绣，说曹公遣刘晔招安之事。正议间，忽报袁绍有使至，绣命入。使者呈上书信。绣览之，亦是招安之意。诩问来使曰：『近日兴兵破曹操，胜负何如？』使曰：『隆冬寒月，权且罢兵。今以将军与荆州刘表俱有国士之风2，故来相请耳。』诩大笑曰：『汝可便回见本初，道汝兄弟尚不能容，何能容天下国士乎？』当面扯碎书，叱退来使。
张绣曰：『方今袁强曹弱，今毁书叱使，袁绍若至，当如之何？』诩曰：『不如去从曹操。』绣曰：『吾先与操有仇，安得相容？』诩曰：『从操其便有三：夫曹公奉天子明诏，征伐天下，其宜从一也。绍强盛，我以少从之，必不以我为重；操虽弱，得我必喜，其宜从二也。曹公王霸之志，必释私怨，以明德于四海，其宜从三也。愿将军无疑焉。』
绣从其言，请刘晔相见。晔盛称操德，且曰：『丞相若记旧怨，安肯使某来结好将军乎？』绣大喜，即同贾诩等赴许都投降。绣见操，拜于阶下。操忙扶起，执其手曰：『有小过失，勿记于心。』遂封绣为扬武将军，封贾诩为执金吾使。
操即命绣作书招安刘表。贾诩进曰：『刘景升好结纳名流，今必得一有文名之士往说之，方可降耳。』操问荀攸曰：『谁人可去？』攸曰：『孔文举可当其任。』操然之。攸出见孔融曰：『丞相欲得一有文名之士，以备行人之选3。公可当此任否？』融曰：『吾友祢衡，字正平，其才十倍于我。此人宜在帝左右，不但可备行人而已。我当荐之天子。』于是遂上表奏帝4。其文曰：
臣闻洪水横流，帝思俾乂，旁求四方，以招贤俊5。昔世宗继统，将弘基业，畴咨熙载，群士响臻6。陛下睿圣7，纂承基绪8，遭遇厄运，劳谦日昃9，维岳降神10，异人并出11。窃见处士平原祢衡12，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质贞亮13，英才卓跞14。初涉艺文，升堂睹奥15。目所一见，辄诵之口；耳所暂闻，不忘于心。性与道合16，思若有神。弘羊潜计17，安世默识18，以衡准之，诚不足怪19。忠果正直，志怀霜雪，见善若惊20，嫉恶若仇21。任座抗行22，史鱼厉节23，殆无以过也。鸷鸟累百，不如一鹗24。使衡立朝25，必有可观。飞辩骋辞，溢气坌涌26，解疑释结，临敌有馀。
昔贾谊求试属国，诡系单于27；终军欲以长缨，牵制劲越28：弱冠慷慨，前世美之29。近日路粹、严象亦用异才擢拜台郎30，衡宜与为比。如得龙跃天衢，振翼云汉，扬声紫微，垂光虹蜺31，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门之穆穆32。钧天广乐33，必有奇丽之观；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宝。若衡等辈，不可多得。【激楚】、【阳阿】34，至妙之容，掌伎者之所贪35；飞兔、褭36，绝足奔放37，良、乐之所急也38。臣等区区39，敢不以闻。陛下笃慎取士40，必须效试41，乞令衡以褐衣召见42。如无可观采，臣等受面欺之罪43。
帝览表，以付曹操。操遂使人召衡至。礼毕，操不命坐。祢衡仰天叹曰：『天地虽阔，何无一人也？』操曰：『吾手下有数十人，皆当世英雄，何谓无人？』衡曰：『愿闻。』操曰：『荀彧、荀攸、郭嘉、程昱，机深智远，虽萧何、陈平不及也44；张辽、许褚、李典、乐进，勇不可当，虽岑彭、马武不及也45。吕虔、满宠为从事，于禁、徐晃为先锋；夏侯惇天下奇才，曹子孝世间福将。安得无人？』衡笑曰：『公言差矣。此等人物，吾尽识之：荀彧可使吊丧问疾，荀攸可使看坟守墓，程昱可使关门闭户46，郭嘉可使白词念赋47，张辽可使击鼓鸣金，许褚可使牧牛放马，乐进可使取状读招48，李典可使传书送檄，吕虔可使磨刀铸剑，满宠可使饮酒食糟49，于禁可使负版筑墙50，徐晃可使屠猪杀狗；夏侯惇称为「完体将军51」，曹子孝呼为「要钱太守52」。其馀皆是衣架、饭囊、酒桶、肉袋耳。』操怒曰：『汝有何能？』衡曰：『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三教九流53，无所不晓。上可以致君为尧、舜54，下可以配德于孔、颜55。岂与俗子共论乎!』
时止有张辽在侧，掣剑欲斩之。操曰：『吾正少一鼓吏，早晚朝贺宴享，可令祢衡充此职。』衡不推辞，应声而去。辽曰：『此人出言不逊，何不杀之？』操曰：『此人素有虚名，远近所闻。今日杀之，天下必谓我不能容物56。彼自以为能，故令为鼓吏以辱之。』
来日，操于省厅上大宴宾客，令鼓吏挝鼓57。旧吏云：『挝鼓必换新衣。』衡穿旧衣而入，遂击鼓为【渔阳三挝】58，音节殊妙，渊渊有金石声59。坐客听之，莫不慷慨流涕。左右喝曰：『何不更衣？』衡当面脱下旧破衣服，裸体而立，浑身尽露。坐客皆掩面。衡乃徐徐着裤，颜色不变。操叱曰：『庙堂之上，何太无礼？』衡曰：『欺君罔上乃谓无礼。吾露父母之形，以显清白之体耳。』操曰：『汝为清白，谁为污浊？』衡曰：『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通古今，是身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吾乃天下名士，用为鼓吏，是犹阳货轻仲尼60，臧仓毁孟子耳61。欲成王霸之业，而如此轻人耶？』
时孔融在坐，恐操杀衡，乃从容进曰：『祢衡罪同胥靡，不足发明王之梦62。』操指衡而言曰：『令汝往荆州为使，如刘表来降，便用汝作公卿。』衡不肯往。操教备马三匹，令二人扶挟而行；却教手下文武整酒于东门外送之。荀彧曰：『如祢衡来，不可起身。』衡至，下马入见，众皆端坐。衡放声大哭。荀彧问曰：『何为而哭？』衡曰：『行于死柩之中，如何不哭？』众皆曰：『吾等是死尸，汝乃无头狂鬼耳。』衡曰：『吾乃汉朝之臣，不作曹瞒之党，安得无头？』众欲杀之，荀彧急止之曰：『量鼠雀之辈，何足污刀!』衡曰：『吾乃鼠雀，尚有人性；汝等只可谓之蜾虫63。』众恨而散。
衡至荆州，见刘表毕，虽颂德，实讥讽。表不喜，令去江夏见黄祖。或问表曰：『祢衡戏谑主公，何不杀之？』表曰：『祢衡数辱曹操，操不杀者，恐失人望，故令作使于我，欲借我手杀之，使我受害贤之名也。吾今遣去见黄祖，使曹操知我有识。』众皆称善。
时袁绍亦遣使至，表问众谋士曰：『袁本初又遣使来，曹孟德又差祢衡在此，当从何便？』从事、中郎将韩嵩进曰：『今两雄相持，将军若欲有为，乘此破敌可也；如其不然，将择其善者而从之。今曹操善能用兵，贤俊多归，其势必先取袁绍，然后移兵向江东，恐将军不能御。莫若举荆州以附操，操必重待将军矣。』表曰：『汝且去许都观其动静，再作商议。』嵩曰：『君臣各有定分。嵩今事将军，虽赴汤蹈火64，一唯所命。将军若能上顺天子，下从曹公，使嵩可也；如持疑未定，嵩到京师，天子赐嵩一官，则嵩为天子之臣，不复为将军死矣。』表曰：『汝且先往观之，吾别有主意。』
嵩辞表，到许都见操。操遂拜嵩为侍中，领零陵太守。荀彧曰：『韩嵩来观动静，未有微功，重加此职；祢衡又无音耗，丞相遣而不问：何也？』操曰：『祢衡辱吾太甚，故借刘表手杀之，何必再问？』遂遣韩嵩回荆州说刘表。嵩回见表，称颂朝廷盛德，劝表遣子入侍65。表大怒曰：『汝怀二心耶？』欲斩之。嵩大叫曰：『将军负嵩，嵩不负将军!』蒯良曰：『嵩未去之前，先有此言矣。』刘表遂赦之。
人报黄祖斩了祢衡，表问其故，对曰：『黄祖与祢衡共饮，皆醉。祖问衡曰：「君在许都，有何人物？」衡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除此二人，别无人物。」祖曰：「似我何如？」衡曰：「汝似庙中之神，虽受祭祀，恨无灵验。」祖大怒曰：『汝以我为土木偶人耶？」遂斩之。衡至死骂不绝口，』刘表闻衡死，亦嗟呀不已，令葬于鹦鹉洲边66。后人有诗叹曰67：
黄祖才非长者俦68，祢衡珠碎此江头69。
今来鹦鹉洲边过，惟有无情碧水流。
却说曹操知祢衡受害，笑曰：『腐儒舌剑，反自杀矣。』因不见刘表来降，便欲兴兵问罪。荀彧谏曰：『袁绍未平，刘备未灭，而欲用兵江汉，是犹舍心腹而顺手足也。可先灭袁绍，后灭刘备，江汉可一扫而平矣。』操从之。
且说董承自刘玄德去后，日夜与王子服等商议，无计可施。建安五年元旦朝贺，见曹操骄横愈甚，感愤成疾。帝知国舅染病，令随朝太医前去医治。此医乃洛阳人，姓吉名太，字称平，人皆呼为吉平，当时名医也。平到董承府用药调治，旦夕不离，常见董承长吁短叹，不敢动问。
时值元宵，吉平辞去，承留住，二人共饮。饮至更馀，承觉困倦，就和衣而睡。忽报王子服等四人至，承出接入。服曰：『大事谐矣。』承曰：『愿闻其说。』服曰：『刘表结连袁绍，起兵五十万，共分十路杀来。马腾结连韩遂，起西凉军七十二万，从北杀来。曹操尽起许昌兵马，分头迎敌，城中空虚。若聚五家僮仆，可得千馀人，乘今夜府中大宴，庆赏元宵，将府围住，突入杀之。不可失此机会。』承大喜，即唤家奴各人收拾兵器，自己披挂绰枪上马，约会都在内门前相会，同时进兵。夜至二鼓，众兵皆到。董承手提宝剑，徒步直入，见操设宴后堂，大叫：『操贼休走!』一剑剁去，随手而倒。霎时觉来，乃南柯一梦70，口中犹骂『操贼』不止。
吉平向前叫曰：『汝欲害曹公乎？』承惊惧不能答。吉平曰：『国舅休慌。某虽医人，未尝忘汉。某连日见国舅嗟叹，不敢动问。恰才梦中之言，已见真情，幸勿相瞒。倘有用某之处，虽灭九族71，亦无后悔。』承掩面而哭曰：『只恐汝非真心。』平遂咬下一指为誓。承乃取出衣带诏，令平视之，且曰：『今之谋望不成者，乃刘玄德、马腾各自去了，无计可施，因此感而成疾。』平曰：『不消诸公用心，操贼性命，只在某手中。』承问其故，平曰：『操贼常患头风，痛入骨髓，才一举发，便召某医治。如早晚有召，只用一服毒药，必然死矣，何必举刀兵乎？』承曰：『若得如此，救汉朝社稷者，皆赖君也。』时吉平辞归。
承心中暗喜，步入后堂，忽见家奴秦庆童同侍妾云英在暗处私语。承大怒，唤左右捉下，欲杀之。夫人劝免其死，各人杖脊四十，将庆童锁于冷房。庆童怀恨，夤夜将铁锁扭断，跳墙而出，径入曹操府中，告有机密事。操唤入密室问之，庆童云：『王子服、吴子兰、种辑、吴硕、马腾五人在家主府中商议机密，必然是谋丞相。家主将出白绢一段，不知写着甚的。近日吉平咬指为誓，我也曾见。』曹操藏匿庆童于府中。董承只道逃往他方去了，也不追寻。
次日，曹操诈患头风，召吉平用药。平自思曰：『此贼合休。』暗藏毒药入府。操卧于床上，令平下药。平曰：『此病可一服即愈。』教取药罐，当面煎之。药已半干，平已暗下毒药，亲自送上。操知有毒，故意迟延不服。平曰：『乘热服之，少汗即愈。』操起曰：『汝既读儒书，必知礼义：君有疾饮药，臣先尝之；父有疾饮药，子先尝之。汝为我心腹之人，何不先尝而后进？』平曰：『药以治病，何用人尝？』平知事已泄，纵步向前，扯住操耳而灌之。操推药泼地，砖皆迸裂。
操未及言，左右已将吉平执下。操曰：『吾岂有疾，特试汝耳，汝果有害我之心。』遂唤二十个精壮狱卒，执平至后园拷问。操坐于亭上，将平缚倒于地。吉平面不改容，略无惧怯。操笑曰：『量汝是个医人，安敢下毒害我？必有人唆使你来。你说出那人，我便饶你。』平叱之曰：『汝乃欺君罔上之贼，天下皆欲杀汝，岂独我乎？』操再三磨问72，平怒曰：『我自欲杀汝，安有人使我来？今事不成，惟死而已。』操怒，教狱卒痛打。打到两个时辰，皮开肉裂，血流满阶。操恐打死，无可对证，令狱卒揪去静处，权且将息73。
传令次日设宴，请众大臣饮酒。惟董承托病不来。王子服等皆恐操生疑，只得俱至。操于后堂设席。酒行数巡，曰：『筵中无可为乐，我有一人，可为众官醒酒。』教二十个狱卒：『与吾牵来。』须臾，只见一长枷钉着吉平，拖至阶下。操曰：『众官不知，此人连结恶党，欲反背朝廷，谋害曹某，今日天败，请听口词。』操教先打一顿，昏绝于地，以水喷面。吉平苏醒，睁目切齿而骂曰：『操贼不杀我，更待何时？』操曰：『同谋者先有六人，与汝共七人耶？』平只是大骂。王子服等四人面面相觑，如坐针毡74。操教一面打，一面喷。平并无求饶之意。操见不招，且教牵去。
众官席散，操只留王子服等四人夜宴。四人魂不附体，只得留待。操曰：『本不相留，争奈有事相问。汝四人不知与董承商议何事？』子服曰：『并未商议甚事。』操曰：『白绢中写着何事？』子服等皆隐讳。操教唤出庆童对证。子服曰：『汝于何处见来？』庆童曰：『你回避了众人，六人在一处画字，如何赖得？』子服曰：『此贼与国舅侍妾通奸，被责诬主，不可听也。』操曰：『吉平下毒，非董承所使而谁？』子服等皆言不知。操曰：『今晚自首，尚犹可恕；若待事发，其实难容。』子服等皆言并无此事。操叱左右将四人拿住监禁。
次日，带领众人径投董承家探病。承只得出迎。操曰：『缘何夜来不赴宴？』承曰：『微疾未痊，不敢轻出。』操曰：『此是忧国家病耳。』承愕然。操曰：『国舅知吉平事乎？』承曰：『不知。』操冷笑曰：『国舅如何不知？』唤左右：『牵来与国舅起病75。』承举措无地。须臾，二十狱卒推吉平至阶下。吉平大骂：『曹操逆贼!』操指谓承曰：『此人曾攀下王子服等四人，吾已拿下廷尉。尚有一人，未曾捉获。』因问平曰：『谁使汝来药我？可速招出。』平曰：『天使我来杀逆贼!』操怒，教打，身上无容刑之处。承在座视之，心如刀割76。操又问平曰：『你原有十指，今如何只有九指？』平曰：『嚼以为誓，誓杀国贼!』操教取刀来，就阶下截去其九指，曰：『一发截了，教你为誓。』平曰：『尚有口可以吞贼，有舌可以骂贼!』操令割其舌。平曰：『且勿动手，吾今熬刑不过，只得供招，可释吾缚。』操曰：『释之何碍？』遂命解其缚。平起身望阙拜曰77：『臣不能为国家除贼，乃天数也。』拜毕，撞阶而死。操令分其肢体号令。时建安五年正月也。史官有诗曰：
汉朝无起色，医国有称平。
立誓除奸党，捐躯报圣明。
极刑词愈烈，惨死气如生。
十指淋漓处，千秋仰异名。
操见吉平已死，教左右牵过秦庆童至面前。操曰：『国舅认得此人否？』承大怒曰：『逃奴在此，即当诛之。』操曰：『他首告谋反，今来对证，谁敢诛之？』承曰：『丞相何故听逃奴一面之说？』操曰：『王子服等吾已擒下，皆招证明白，汝尚抵赖乎？』即唤左右拿下，命从人直入董承卧房内，搜出衣带诏并义状。操看了，笑曰：『鼠辈安敢如此!』遂命：『将董承全家良贱，尽皆监禁，休教走脱一个。』
操回府，以诏状示众谋士，商议要废献帝，更立新君。正是：
数行丹诏成虚望，一纸盟书惹祸殃。
未知献帝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1黜ch ù触罢爵禄——罢免官爵，免除俸禄。指由官降为平民百姓。
2国士——全国最杰出的人物。
3行人——这里指使节。
4表——孔融的这篇表文见于【文选】卷三七，题作【荐祢衡表】；又见于【艺文类聚】卷五三，只有节录；又见于【后汉书·祢衡传】、【三国志·魏志·荀彧传】裴松之注引【祢衡传】，均无标题。
5『臣闻』四句——俾乂y ì义：使治理。旁求：广泛征求招聘。贤俊：德才出众的人。这四句用了三个历史故事。洪水横流：语出【孟子·滕文公上】：『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帝思俾乂：事见【尚书·虞书·尧典】：『尧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大意是洪水泛滥成灾，百姓苦不堪言，尧帝询问四岳官名，有谁能治理大水。旁求四方，以招贤俊：语本【尚书·商书·太甲上】：『伊尹乃言曰：「先王昧爽丕显，坐以待旦。旁求俊彦，启迪后人，无越厥命以自覆。」』这三个历史故事是说上古帝王忧百姓之忧，日夜为天下大事操劳，广泛征招天下贤能之士，共治天下。孔融引述这三个历史故事是以上古帝王礼贤下士为其举荐祢衡作为铺垫。
6『昔世宗继统』四句——语本【汉书·叙传下】：『世宗晔晔，思弘祖业，畴咨熙载，髦俊并作。』颜师古注：『畴，谁也。咨，谋也。熙，兴也。载，事也。谋于众贤，谁可任用，故能兴其事业也。』这四句是说汉武帝继承帝位后，欲弘扬祖宗开创的事业，便与贤臣谋划，任用能够建功立业的人，于是群士响应，纷纷而至，从而使汉朝得以兴旺发达。世宗：汉武帝的庙号。群士响臻：义近『髦俊并作』。天下士人纷纷响应而至。
7睿ru ì锐圣——圣明，明智。多用于帝王。【国语·楚语上】：『昔卫武公年数九十有五矣，犹箴儆于国……及其没也，谓之睿圣武公。』韦昭注：『睿，明也。』
8纂承基绪——继承基业。指继承帝位。
9劳谦日昃z è仄——意谓勤劳谦恭，每天工作到太阳偏西。劳谦：典出【周易·谦卦】：『劳谦，君子有终，吉。』日昃：典出【尚书·周书·无逸】：『文王卑服……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
10维岳降神——语出【诗经·大雅·崧高】：『维岳降神，生甫及申。』意谓高山降下了神灵。维：语助词，无实义。
11异人并出——语出【汉书·公孙弘等传赞】：『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轮迎枚生，见主父而叹息。群士慕向，异人并出。』意谓优异的人才纷纷出世。
12处士——德才兼备而未仕或隐居不仕的人。【孟子·滕文公下】：『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
13淑质贞亮——姿质美好，忠贞诚信。
14英才卓跞lu ò络——才华出众。卓跞：超群出众。
15升堂睹奥——比喻学问已达到精深的境界。升堂：典出【论语·先进】：『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室也。」』比喻学问已入门。睹奥：洞察奥妙。
16性与道合——意谓天性与道义相吻合。
17弘羊潜计——潜计：即『心计』。心算。事见【史记·平准书】、【汉书·食货志下】：『桑弘羊，雒阳贾人子，以心计，年十三为侍中。』意谓桑弘羊具有过人的计算才能。
18安世默识——事见【文选·孔融【荐祢衡表】】李善注引【汉书】：『张安世，字少孺，为郎。上行幸河东，尝亡书三箧，诏问莫能知，唯安世识之，具作其事。后复购得书，以相校，无所遗失。上奇其能，擢为尚书令。』意谓张安世具有惊人的记忆力，能将皇帝行幸河东时丢失的三箧箱书记得一字不差。默识：默记。
19以衡准之，诚不足怪——意谓以祢衡与桑弘羊、张安世相比较，桑弘羊、张安世的聪明才智根本不值得惊奇。准：比较，衡量。之：代词。代指桑弘羊、张安世。
20见善若惊——语本『闻一善若惊』，出自【国语·楚语下】：蓝伊亹谓子西曰：『阖庐口不贪嘉味，耳不乐逸声……闻一善若惊，得一士若赏，有过必悛，有不善必惧，是故得民以济其志。』意谓见一善言善行就会惊喜。
21嫉恶若仇——嫉：通『疾』。厌恶，憎恨，痛恨。恶：邪恶的人或事。仇：仇人，仇敌。『嫉恶若仇』或本『黜恶若仇』，出自汉·桓宽【盐铁论·除狭】：『人主有私人以财，不私人以官。悬赏以待功，序爵以俟贤。举善若不足，黜恶若仇雠。故为其非功而残百姓也。』黜：革除，罢免。意谓痛恨坏人坏事就像痛恨仇敌一样。形容对坏人坏事痛恨到极点。
22任座抗行——典出【吕氏春秋·不苟论·自知】：『魏文侯燕饮，皆令诸大夫论己。或言君之智也。至于任座，任座曰：「君不肖君也。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是以知君之不肖也。」文侯不说悦，知犹见于颜色。任座趋而出。』任座敢于当面叱责魏文侯为『不肖君』，可谓胆大包天，刚正不阿，故称『任座抗行』。抗行：刚正不阿的品行。
23史鱼厉节——典出【论语·卫灵公】：『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如矢：犹如射出的箭一样直行。史鱼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坚持以『如矢』的直道行事，故称『史鱼厉节』。厉节：刚正不阿的节操。
24鸷zh ì志鸟累百，不如一鹗è扼——语出汉·邹阳【上书吴王】见【汉书·邹阳传】、【文选】卷二四：『臣闻鸷鸟累百，不如一鹗。』比喻再多的庸才也比不上一个天才。鸷鸟为燕子的别名，比喻庸才。鹗为猛禽，比喻天才。
25立朝——指在朝为官。宋·曾巩【乞出知颍州状】：『伏念臣性行迂拙，立朝无所阿附。』
26飞辩骋辞，溢气坌涌——意谓充分发挥雄辩才能，滔滔不绝，高谈阔论，气势磅礴。
27『昔贾谊求试』二句——事见汉·贾谊【上疏陈政事】见【汉书·贾谊传】：『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意谓贾谊鉴于匈奴猖獗，曾主动要求出任属国之官，以制服匈奴。属国：汉代官名。全称『典属国』。负责管理附属国。诡系：以计谋捉拿。
28『终军欲以』二句——事见【汉书·终军传】：『南越与汉和亲，乃遣军使南越，说其王，比内诸侯。军自请：「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军遂往说越王，越王听许，请举国内属。』意谓终军出使南越前，慷慨陈词，发誓一定说服南越王臣服汉朝，而且说到做到。长缨：长绳。劲越：强悍的南越。
29弱冠慷慨，前世美之——弱冠：古时以男子二十岁行加冠礼，标志已成年而未壮，故称『弱冠』。【礼记·曲礼上】：『二十曰弱，冠。』孔颖达疏：『二十成人，初加冠，体犹未壮。故曰弱也。』贾谊请求任典属国官以制服匈奴和终军发誓说服南越王臣服汉朝时，都是十八岁，即将近弱冠，故称『弱冠慷慨』；而这样的壮志，世人当然要赞美。
30近日路粹、严象亦用异才擢拜台郎——意谓最近路粹、严象也因为用才能出众而提拔为尚书郎台郎。事见三国魏·曹丕【典略】：『路粹，字文蔚，少学于蔡邕，高才，与京兆严象拜尚书郎。象以兼有文武，出为扬州刺史。粹后为军谋祭酒，与陈琳、阮瑀等典记室。』
31『如得龙跃云衢』四句——天衢：广阔的天空。因其可任意通行，故称。云汉：云霄，高空。紫微：星座名。代指高空。虹蜺：亦作『虹霓』。雨后或日出、日落时出现于天空的七彩弧带。这四句是假设之辞，即如果祢衡得以在朝为官，就如同神龙在高空飞翔，虹蜺大放异彩，必将大展宏图，建功立业。
32『足以』二句——昭：通『邵』。勉励。近署：与帝王密切的官署。四门穆穆：语出【尚书·虞书·舜典】：『虞舜侧微，尧闻之聪明，将使嗣位，历试诸难……慎徽五典，五典克从。纳于百揆，百揆时叙。宾于四门，四门穆穆。』四门：帝王议政的明堂四方之门。代指朝廷。穆穆：端正恭敬貌。这两句也是假设之辞，即如果祢衡得以在朝为官，足以勉励在朝官员，还增添朝廷的肃穆气象。
33钧天广乐——【史记·赵世家】：『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居二日半，简子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后即以『钧天广乐』指天上的音乐或仙乐。
34【激楚】、【阳阿】——皆为古乐曲名。【激楚】：见于【汉书·司马相如传上】：『鄢、郢缤纷，【激楚】、【结风】。』颜师古注引郭璞曰：『【激楚】，歌曲也。』【阳阿】：见于战国楚·宋玉【对楚王问】：『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35掌伎者——掌管音乐歌舞的人。
36飞兔、褭yǎo niǎo咬鸟——皆为古代骏马名。褭：亦作『要褭』、『褭』、『裊』、等。皆见于【吕氏春秋·离俗】：『飞兔、要褭，古之骏马也。』高诱注：『飞兔、要褭，皆马名也。日行万里，驰若兔之飞，因以为名也。』
37绝足——奔驰最快。
38良、乐——良：指王良。春秋时赵国人，以善相马和驭马著称。见于【吕氏春秋·观表】：『古之善相马者……若赵之王良，秦之伯乐、九方堙一作皋，尤尽其妙也。』又【孟子·滕文公下】：『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乐：指伯乐。春秋时秦国人，姓孙名阳，也以善相马和驭马著称。『伯乐』本为天星名，主司天马，孙阳因善相马，人称为伯乐。【战国策·燕策二】：『人有卖骏马者，比三旦立市，人莫之知。往见伯乐曰：「臣有骏马，欲卖之，比三旦立于市，人莫与言。愿子还而视之，去而顾之，臣请献一朝之贾一作『费』。」伯乐乃还而视之，去而顾之，一旦而马价十倍。』旦：早晨。引申以代指整天或整日。伯乐一顾而马价十倍，足见其相马的声名显赫。
39区区——自称谦辞。表示自己微不足道。
40笃慎——非常谨慎。
41效试——考核试验。效：通『校』。
42褐衣召见——以寒士的身份召见。褐衣：古代贫贱者所穿的粗布衣服。引申以代指寒士。
43面欺——当面欺骗皇帝之罪。
44陈平——西汉的开国元勋，至惠帝、吕后时任宰相。吕后卒，陈平与周勃等合谋尽诛诸吕，迎立文帝。
45岑彭、马武——皆为东汉光武皇帝刘秀的大将。
46关门闭户——指只会做看门人。
47白词念赋——指只配做帮闲文人。
48取状读招——指只会收发文书，宣读告示。
49饮酒食糟——意谓酒囊饭袋，一无用处。糟：这里指粗劣的食物。
50负版筑墙——扛木板筑墙。古代筑墙是用夹板夯土之法，故称『负版筑墙』。版：筑土墙用的夹板。
51完体将军——讽刺话。夏侯惇被人射出了眼珠，尽管自己将眼珠吞入肚里见第十八回，也已是『破体』，所以用『完体将军』加以讽刺。意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保全，岂非窝囊废一个？
52要钱太守——意谓做官只会盘剥百姓，别无所长。
53三教九流——三教：指儒教、道教、佛教。九流：指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三教九流』出自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六：『梁武帝问三教九流及汉朝旧事，了如目前。』泛指各种知识。
54致君为尧、舜——语本唐·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意谓辅佐国君成为尧、舜那样的圣君。
55配德于孔、颜——意谓德行堪与圣人孔子及其弟子颜回匹配。
56容物——为人气量大，能包容人。物：众人。
57挝zhu ā抓鼓——击鼓，敲鼓。
58【渔阳三挝】——亦称【渔阳三弄】、【渔阳三叠】、【渔阳掺挝】、【渔阳曲】、【渔阳鼓】、【渔阳操】、【渔阳掺】等。古代鼓曲名。
59渊渊有金石声——语出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祢衡被魏武曹操谪为鼓吏，正月半试鼓，衡扬枹为【渔阳掺挝】，渊渊有金石声，四座为之改容。』形容鼓声清脆。渊渊：专指鼓声。
60阳货轻仲尼——阳货：又称阳虎，为春秋时齐国贵族季孙氏的家臣。仲尼：孔子的字。此句事见【史记·孔子世家】：当孔子十几岁时，季孙氏宴请当地名士，孔子也去赴宴，阳货训斥道：『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孔子只好离去。
61臧仓毁孟子——事见【孟子·梁惠王下】：战国时鲁平公欲见孟子请教，其宠臣臧仓进谗言诋毁孟子，以致鲁平公打消了见孟子的念头。
62『祢衡罪』二句——这里用了一个著名的历史故事。事见【史记·殷本纪】：武丁即位后，思欲重振殷国，而苦无辅佐之臣。忽『夜梦得圣人，名曰说』。于是遍觅于全国，果然在傅险这个地方的囚犯中寻到一个名叫说的人。武丁『与之语，果圣人，举以为相，殷国大治』。于是即以『傅险』的『傅』为说之姓，称傅说。这就是『明王梦』的出典。胥靡：即囚徒。因将他们拴在一起并使其服役，故称。起：启发。明王：指武丁。这两句的意思是：祢衡的罪恶与囚徒一样大，但并无傅说那样的德才，故无助于曹操以『明王』作比。孔融用贬低祢衡的办法，希望曹操不要把祢衡放在心上，不必大动干戈。
63蜾gu ǎ果虫——即蜾蠃。是一种寄生蜂，产卵于螟蛉体中，从中孵出幼虫，即以螟蛉身体为食长大。这里是骂人为寄生虫。
64赴汤蹈火——赴、蹈：投入，跳入。汤：开水，沸水。『赴汤蹈火』本『伏水火』，出自【墨子·兼爱下】：『昔者越王句践好勇，教其士臣三年，以其知为未足以知之也，焚舟失火，鼓而进之，其士偃前列，伏水火而死者不可胜数也。』偃：仆。伏：通『赴』。投入。意谓敢于跳入沸水和烈火之中。比喻奋不顾身，不畏任何艰险。
65遣子入侍——派儿子到朝廷侍奉。实则等于送儿子入朝为人质，故刘表听了大怒。
66鹦鹉洲——在今湖北省武汉市西南长江之中。相传东汉末江夏太守黄祖长子黄射在此大会宾客，有人献鹦鹉，祢衡作【鹦鹉赋】，故称『鹦鹉洲』。后祢衡为黄祖所杀，即葬于此洲。可知此洲与祢衡关系非浅。
67后人有诗——此诗为唐人胡曾所作，题作【咏史诗·江夏】。此诗因咏祢衡被黄祖所杀事，故【三国演义】作者借以表示感叹。
68非长者俦——算不上是年长德高的人。俦：同辈，同类。
69珠碎——比喻人的死亡。北周·庾信【伤心赋】：『膝下龙摧，掌中珠碎。芝在室而先结，兰生庭而早刈。』
70南柯一梦——典出唐·李公佐【南柯太守传】见【唐人小说】、【全唐小说】所载故事，略谓：淳于棼做梦到了大槐安国，娶公主为妻，任南柯太守，享尽荣华富贵。后受命率师出征，打了败仗，公主也因病而死，淳于棼遭国王疑忌，被遣还乡。梦至此而醒，发现庭前槐树下有一蚁穴，才知这就是梦中的槐安国都，而南柯郡则是槐树南枝之下的另一蚁穴。于是『南柯一梦』遂成为想入非非之典或梦的代称。
71九族——参见第七十三回『敦叙九族』条注。
72磨问——即一再审问、盘问。
73将息——休息，养息。
74如坐针毡——语本【晋书·杜锡传】：『锡性亮直忠烈，屡谏愍怀太子，言辞恳切。太子患之，后置针著锡常所坐处毡中，刺之流血。』意谓就像坐在插了针的毡子上。比喻因有所顾虑而心神不宁。
75起病——治病。
76心如刀割——语本『心肝若割』，出自汉·蔡邕【太傅胡公广碑】：『进睹坟茔，几筵空设；退顾堂庑，音仪永阙。感悼伤怀，心肝若割。』意谓心如刀割一样痛苦。比喻伤心痛苦之极。
77望阙拜——面对宫廷跪拜。阙：本指宫门、城门两侧的高台，中间有道路，台上有楼观。借指宫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