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16
且不说楚、宋之事。再表晋公子重耳,自周襄王八年适齐,至襄王十四年,前后留齐共七年了。遭桓公之变,诸子争立,国内大乱。及至孝公嗣位,又反先人之所为,附楚仇宋,纷纷多事。诸侯多与齐不睦。赵衰等私议曰:『吾等适齐,谓伯主之力,可借以图复也。今嗣君失业,诸侯皆叛,此其不能为公子谋,亦明矣。不如更适他国,别作良图。』
乃相与见公子,欲言其事。公子重耳溺爱齐姜,朝夕欢宴,不问外事。众豪杰伺候十日,尚不能见。魏犨怒曰:『吾等以公子有为,故不惮劳苦,执鞭从游。今留齐七载,偷安惰志,日月如流。吾等十日不能一见,安能成其大事哉?』
狐偃曰:『此非聚谈之处,诸君都随我来。』
乃共出东门外里许,其地名曰桑阴。一望都是老桑,绿荫重重,日色不至。赵衰等九位豪杰,打一圈儿席地而坐。赵衰曰:『子犯计将安出?』
狐偃曰:『公子之行,在我而已。我等商议停妥,预备行装,一等公子出来,只说邀他郊外打猎,出了齐城,大家齐必劫他上路便了。但不知此行,得力在于何国?』
赵衰曰:『宋方图伯,且其君好名之人,盍往投之。如不得志,更适秦、楚,必有遇焉。』
狐偃曰:『吾与公孙司马有旧,且看如何?』
众人商议许久方散。只道幽僻之处,无人知觉,却不道『若要不闻,除非莫说;若要不知,除非莫作。』
其时姜氏的婢妾十余人,正在树上采桑喂蚕。见众人环坐议事,停手而听之,尽得其语,回宫时,如此恁般,都述于姜氏知道。姜氏喝道:『那有此话,不得乱道!』
乃命蚕妾十余人,幽之一室,至夜半尽杀之,以灭其口。蹴公子重耳起,告之曰:『从者将以公子更适他国,有蚕妾闻其谋。吾恐泄漏其机,或有阻当,今已除却矣。公子宜早定行计。』
重耳曰:『人生安乐,谁知其他。吾将老此,誓不他往。』
姜氏曰:『自公子出亡以来,晋国未有宁岁。夷吾无道,兵败身辱。国人不悦,邻国不亲,此天所以待公子也。公子此行,必得晋国,万勿迟疑!』
重耳迷恋姜氏,犹弗肯。
次早,赵衰、狐偃、臼季、魏犨四人,立宫门之外,传语『请公子郊外射猎!』
重耳尚高卧未起,使宫人报曰:『公子偶有微恙,尚未梳栉,不能往也。』
齐姜闻言,急使人单召狐偃入宫。姜氏屏去左右,问其来意。狐偃曰:『公子向在翟国,无日不驰车骤马,伐狐击兔。今在齐,久不出猎,恐其四肢懒惰,故来相请,别无他意。』
姜氏微笑曰:『此番出猎,非宋即秦、楚耶?』
狐偃大惊曰:『一猎安得如此之远?』
姜氏曰:『汝等欲劫公子逃归,吾已尽知,不得讳也。吾夜来亦曾苦劝公子,奈彼执意不从。今晚吾当设宴,灌醉公子,汝等以车夜载出城,事必谐矣。』
狐偃顿首曰:『夫人割房闺之爱,以成公子之名,贤德千古罕有!』
狐偃辞出,与赵衰等说知其事。凡车马人众,鞭刀糗籴之类,收拾一一完备,赵衰、狐毛等先押往郊外停泊。只留狐偃、魏犨、颠颉三人,将小车二乘,伏于宫门左右。专等姜氏送信,即便行事。正是:『要为天下奇男子,须历人间万里程。』
是晚,姜氏置酒宫中,与公子把盏。重耳曰:『此酒为何而设?』
姜氏曰:『知公子有四方之志,特具一杯饯行耳。』
重耳曰:『人生如白驹过隙,苟可适志,何必他求?』
姜氏曰:『纵欲怀安,非丈夫之事也。从者乃忠谋,子必从之!』
重耳勃然变色,搁杯不饮。姜氏曰:『子真不欲行乎?抑诳①妾也?』
①诳:欺骗。
重耳曰:『吾不行。谁诳汝!』
姜氏带笑言曰:『行者,公子之志,不行者,公子之情。此酒为饯公子,今且以留公子矣。愿与公子尽欢可乎?』
重耳大喜,夫妇交酢,更使侍女歌舞进觞。重耳已不胜饮,再四强之,不觉酪酊大醉,倒于席上。姜氏覆之以衾,使人召狐偃,狐偃知公子已醉,急引魏犨、颠颉二人入宫,和衾连席,抬出宫中。先用重褥衬贴,安顿车上停当。狐偃拜辞姜氏,姜氏不觉泪流。有词为证:
公子贪欢乐,佳人慕远行。
要成鸿鹄志,生割凤鸾情。
狐偃等催趱小车二乘,赶黄昏离了齐城。与赵衰等合做一处,连夜驱驰。约行五六十里,但闻得鸡声四起,东方微白。重耳方才在车儿上翻身,唤宫人取水解渴。时狐偃执辔在傍,对曰:『要水须待天明。』
重耳自觉摇动不安,曰:『可扶我下床。』
狐偃曰:『非床也,车也。』
重耳张目曰:『汝为谁?』
对曰:『狐偃。』
重耳心下恍然,知为偃等所算。推衾而起,大骂子犯:『汝等如何不通知我,将我出城,意欲何为?』
狐偃曰:『将以晋国奉公子也。』
重耳曰:『未得晋,先失齐,吾不愿行!』
狐偃诳曰:『离齐已百里矣。齐侯知公子之逃,必发兵来追,不可复也。』
重耳勃然发怒,见魏犨执戈侍卫,乃夺其戈以刺狐偃。不知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