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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满洲兴起至入关

国史大纲作者:钱穆发布:一叶知秋

2020-10-12 21:22

第四十二章 狭义的部族政权之再建〔上〕清代入主

明太祖驱除蒙古后三百年而满洲入主,为中国近代史上狭义的部族之再建。

一、满洲兴起至入关

满洲民族其先曾见渤海国与金国。

明代分为三部。

一、海西女真,二、建州女真,三、野人女真。惟野人女真居黑龙江流域,距中国最远,朝贡无常。海西、建州则每岁至明朝贡。

满洲族为建州女真,初耕牧于牡丹、松花江之合流点今三姓附近。而统率于明之建州卫。

嗣其一部又南迁至图们江流域。

其祖先景祖、显祖。为明将李成梁所杀,事在万历十一年,张居正卒之翌年。遂于明成仇隙。

时努尔哈赤太祖。年二十五,以父显祖。遗甲十三副,捕杀仇人尼堪外兰。其时兵数不过五百人乃至六百人而已。

嗣合并傍近诸部,创后金汗国。事在万历四十四年正月。

兴师犯明,宣布告天七大恨,取抚顺。时步骑有二万。事在万历四十六年。万历二十年,日本丰臣秀吉犯朝鲜,明救之,连师七年。二十四年开矿税,民间大扰。二十九年太子立。四十二年福王赴河南。四十三年〔1615年〕有梃击案,朝臣分党水火。

明四路出兵讨之。事在万历四十七年。

杨镐为四路总指挥官,驻沈阳。辽东本有屯军,嘉靖原额过九万,至是逃亡相继,多不能用。明四路兵南自闽、浙,西自陇、蜀,征调几遍全国,共二十万。合朝鲜叶赫兵为二十四万,每路兵六万。

败于萨尔浒。

从抚顺至萨尔浒山可七、八十里。中路军杜松先渡浑河,以四万兵营萨尔浒山,以二万攻浑河北之界凡山。努尔哈赤兵八旗,以六旗四万五千人掩击萨尔浒山营,以两旗共万五千人救界凡山。杜松阵亡,明将领死者三百余,兵士死者四万五千余。满洲遂连破诸路兵,灭叶赫。此役明以轻敌分兵冒进而败。又承平既久,军备懈弛,徐光启庖言谓:『杜松矢集其首,潘宗颜矢中其背。』总镇监督尚无精良之甲胄〔音皱〕,何论士卒?

于是有熊廷弼经略辽东之命。事在万历四十七年六月。

时辽、沈大震,诸城堡军民尽窜,数百里无人迹,中外谓必无辽。廷弼兼程冒雪,遍阅形势,招流移,缮守具,简士马,肃军令,主固守不浪战,集兵十八万。其上书谓:『辽东现有兵四种:一曰残兵,甲死归乙,乙逃归丙,或七、八十,或三、二百,身无片甲,手无寸械,随营糜饷,不肯出战。二曰额兵,或死于征战,或图厚饷,逃为新兵。三曰募兵,朝投此营,领出官家月粮,即暮投彼营。点册有名,派役忽去其半;领饷有名,闻警忽去其半。四曰援兵,弱军羸〔音léi〕马,朽甲钝戈,而事急需人,不暇发还。将泽死降之余,新败胆怯;马则既多瘦损,军士又多杀马,图充步兵以免出战;器械则坚甲利刃,长枪火器,丧失俱尽。』徐氏庖言谓:『奴寨北门,铁匠居之,胸背之外,有同徒袒。贼于五步之内,专射面胁,每发必毙。』此当时两国对垒之形势。

廷弼专务守御备,满洲亦不敢轻出兵。未一年,去任。廷臣忌者劾其不战而去,事在天启元年。袁应泰代之,于是遂失辽阳。廷弼严,应泰矫之以宽。会蒙古诸部大饥,入塞乞食,应泰处之辽、沈二城,后遂为变。

应泰死之,金遂迁都辽阳。时沈阳、辽阳以及辽东七十余城悉降。

明再起熊廷弼,事在天启元年六月。建三方布置策。

广宁为前线,以步骑兵守辽河沿岸。天津及登、莱维后援,以海军卫满洲之南部。熊为经略,驻山海关,节制三方。

时王化贞为广宁巡抚,与熊意见不合。

王主战,熊主守。熊谓守定而后可战。然实权在王,兵部尚书张鸣鹤信之,所请无不允。广宁有兵士四万,而山海关无一卒。

以经、抚不和而影响及于战略。

熊主固守广宁,谓:『辽河窄,堡小,不容大兵。驻兵河上,兵分力弱。惟宜置游兵,自辽河至广宁多置烽堠〔音候〕。辽阳距广宁三百六十里,寇至易备。』时方震孺亦言:『河广不七十步,不足恃。沿河百六十里,筑城不能,列栅无用。』而化贞谓其怯敌,不守城而守河。

广宁遂陷。事在天启二年。熊、王退入关,俱论死。明臣且有专劾熊者。

乃派大学士孙承宗为蓟辽经略使,事在天启二年八月。而以袁崇焕守辽远。

广宁师溃,廷议扼山海镇。崇焕时为兵部主事,单骑出关相形势,返而言曰:『与我兵与饷,关外可守。』孙力主其计,遂筑宁远城。自请督师,分戍锦州、大、小凌河、松、杏、右屯诸要害,拓地复二百里。

承宗在关四年,修复大城九、堡四十五,练兵十一万,立车营、水营,省度支六十八万,造甲胄、器械、弓矢、炮石、渠答、卤楯之具合数百万,开屯五千顷。满洲亦按兵四载不攻。罢归,以高第代之。

高,魏忠贤党。既来,谓关外决不能守,尽撤锦州诸城守具。独宁远孤城。

时后金已都沈阳,事在天启五年。乘机西犯,兵十万。为崇焕所败,努尔哈赤负创死。崇焕守城,盖仗葡萄牙巨炮之力。

金太祖第四子皇太极立,是谓太宗。时年三十五。先出兵破朝鲜,时满洲有兵十五万,袁守关外,难遽破,与明通商亦绝,非得朝鲜,无以自给。再攻宁远又败。明人谓之『宁锦大捷』。

明廷又劾罢袁崇焕,以不悦于魏忠贤故。以王之臣代之。复议撤锦州,守宁远。会熹宗崩,毅宗立,魏忠贤伏诛。袁崇焕复起,而其时明内部流寇亦发。

满洲兵以间道入关,下遵化,至通州,遂围北京。其所入隘口,乃蓟、辽总理刘策所辖。袁崇焕受反间狱死。

崇焕闻警入援。都人骤遭兵,怨谤四起,谓崇焕纵敌。满洲纵间,谓与崇焕有成约,令所获宦官知之,纵去。其人告帝,遂诛崇焕。事在崇祯二年。

嗣是满洲陷大凌河,崇祯四年。征服察哈尔,崇祯五年。得出入往来长城各口扰山西、直隶。其时始改国号曰清。

又汉奸降附者渐多。

崇祯六年有孔有德、耿仲明,乃毛文龙部下,叛据登州,浮海投满洲。两人拥兵当逾万,葡萄牙大炮亦遂输入满洲军。明年,尚可喜降,亦毛部下。毛文龙,明将,据皮岛,在鸭绿江东口。崇祯二年,以跋扈不用命。为袁崇焕所诛。

清势益盛,再四入关。崇祯七年、九年、十一年连入。十一年之役,陷近畿州、县四十八,南陷济南,孙承宗、卢象升皆死之。

洪承畴为蓟辽总督,兵败降。事在崇祯十五年。时洪部下兵十三万。翌年清太宗即死,世祖福临即位,仅六岁也。

流寇陷北京,事在崇祯十七年。吴三桂开山海关迎清兵入。

清自努尔哈赤至皇太极,以一小部落两代近三十年,遽得入关破北京,盖有数因:

一、明万历中年以下,政治极端腐败。

二、其先以承平日久,武备废弛,又复轻敌。

三、其后如熊廷弼、袁崇焕、孙承宗等,皆以一人支持边事有余,乃明廷或诛或罢,既不顾惜,又无定策。明廷相传家法,对诛戮臣僚,曾不重视。又信用宦寺,宜其自坏干城。又崇祯朝十七年中,阁臣至四、五十易,而犹自云:『朕非亡国之君。』盖徒知责下,不知反躬。明诸帝一脉相传如此。

四、因盈廷纷议误事。

泰昌元年,熊廷弼见黜上疏:『今朝堂议论,全不知兵。冬、春之际,敌以冰雪稍缓,哄然言师老财匮,马上促战。及军败,始愀〔音qiǎo〕然不敢复言。比臣收拾甫定,而愀然者又复哄然责战矣。疆场事当听疆场吏自为之,何用拾帖括语,徒乱人意,一不从,辄怫〔音符〕然怒哉。』

天启二年与王化贞争事上疏:『臣以东西南北所欲杀之人,适遘〔音购〕事机难处之会。诸臣能为封疆容则容之,不能为门户容则去之;何必内借阁臣、外借抚道以相困?』又云:『经、抚不和,恃有言官。言官交攻,恃有枢部。枢部佐斗,恃有阁臣。今无望矣。』

崇祯元年袁入对,言:『以臣之力,守全辽有余,调众口不足。即不以权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见乱臣谋。』又言:『恢复之计,不外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守为正着,战为奇着,和为旁着。法在渐,不在骤;在实,不在虚。驭边臣但当论成败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微瑕。事任既重,为怨实多,为边臣甚难。中有所危,不得不告。』又其时对流寇常以议抚误兵机,对满洲又因格于廷议,不得言和,遂致亡国。若先和满,一意剿贼,尚可救。

五、汉奸之外附。

孔、耿之去,已挟军队俱降。洪承畴、吴三桂部下,皆御外之精卒,扫数十万人外附,吴三桂宁远兵号五十万。中国何以复守?甚后如刘良佐、高杰等军队,陆续降者尚数十、百万人。

六、流寇之内溃。脏腑既烂,四肢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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